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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取而代之的,是一個堅強、穩定、獨立的女人。不過,在她內心深處,依然有那麼柔軟的一部份,深藏著,深埋著,不為人見,不為人知。但,兩年來,除了成為她妹夫的亞沛,紀家和所有飛帆的朋友都不來往了,包括曉芙夫婦。人,朋友總在一個時期一個時期的改變著。訪萍婚後,和亞沛也組織了小家庭,姐妹間依然來往頻繁,那默契始終存在——她們絕口不提顧飛帆,甚至,不提冠群夫婦。

  訪竹成了××報的女記者,兩年內,她已是報社的紅人,她深入各階層,永遠能採訪到別人採訪不到的新聞,她努力,肯幹,忙碌,下筆迅速,而每次,她採訪到的新聞總比別人寫的更有人情味。她奔波在人與人之間,有時,她也會激動,為一個殘廢孩子,一個放棄生命的年輕人,或一個不可挽救的悲劇——她會激動得跳腳,漲紅了臉喊:「不該發生的!不該發生的!所有的悲劇,都可以在來得及的時候,預先制止!」她的上司——採訪主任劉楠,曾經笑著說:「紀訪竹,她是個矛盾綜合體!她的堅強,和她的脆弱,常常會在一剎那間同時爆發,每當這時候,她的眼睛就會閃出一種奇特的光來——那是她最美麗的時候!」

  報社同仁,常等待一個故事的開始——或結果,大家都認為劉楠對訪竹的欣賞已遠遠超出了上司和下屬的距離。可是,訪竹莫測高深,劉楠深藏不露,誰也不知道他們未來的發展。最主要的,報社盛傳過,訪竹以前有「禮堂逃婚」的記錄,據說,有某實業家為她大大傾倒,已經發了請帖,走上了結婚禮堂,訪竹卻臨陣脫逃了。像訪竹這種女人,好像什麼事都做得出來。大家傳說歸傳說,卻沒有人敢去正面證實它。只有一次,劉楠提了提,訪竹卻笑了,笑得美麗而又若有所思,她沒回答,只說了句她很愛說的話:「所有的悲劇,都可以在來得及的時候,預先制止!問題只在於大部份人不去制止。」

  「那麼,」劉楠問過:「如果確有逃婚的故事,不算是悲劇了?對你或對他?」她瞅著他。「你想呢?」她記者化的反問,然後跑走了。

  紀訪竹是個閃亮的發光體,她永遠讓人眩惑,也永遠讓人看不透。世界上所有發光的東西,都會吸引人注意,然後閃耀得讓你看不清,這就是紀訪竹。

  這天午後,經濟部有個重要的酒會。劉楠和訪竹代表報社,都出席了。這酒會真盛大極了,幾乎所有政界、商業界的人都參加了,酒會中衣香鬢影,人群擁擠,劉楠必須緊盯著訪竹,才不會被一波一波的人群衝散。與會的貴賓幾乎都帶著夫人參加,所以,貴婦們像服裝競賽似的穿得一個賽一個的華麗,相識的人彼此聚在一塊兒聊天。穿著制服的侍者穿梭於賓客之間,遞給每人雞尾酒。

  訪竹和認識的人打著招呼,幾乎每家報社都有代表參加。拿著一杯酒,她好幾次都差一點被人群擠得把酒灑掉。小心翼翼的,她移向窗邊,想找個空隙站一站,心想,這種酒會,不參加也沒人知道,早曉得這麼擠,她就不來了。想著走著,忽然間,窗前有個女賓吸引了她的注意。

  那是個雍容華貴的女人,一頭烏黑鬈曲的濃髮,垂在耳際額前。白皙的皮膚,明亮的眼睛,小小的翹鼻子,和一張紅潤小巧的嘴。她穿了件露肩的白禮服,披了件純白長毛的狐貍皮披肩,身材修長,肥瘦適中,微露的肩頭是豐潤的,小小的腰肢不盈一握。她在笑,笑容美好,嫵媚、溫柔、而幸福——很少看到如此具有吸引力的女人!很少看到如此「美麗」的女人!

  訪竹不大對女人給予「美麗」兩個字的評語,因為她認為真正配得上「美麗」兩個字的人太少。它不止包括容貌,還包括了風度、儀表、談吐和內涵。這女人,她正和身畔的一位男士談著話,那盈盈淺笑,那渾身散發的一種雅雅的高貴,自然而毫不做作的溫柔。是的,訪竹吸了口氣,她真「美麗」!雖然她不是個很年輕的女人,她卻比年輕女人更有女人味!訪竹不知不覺的走向了這女人。

  那女人正好回過頭來,看到訪竹了。她似乎怔了怔,對訪竹溫和的微笑著,她在回憶,可是,顯然她記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訪竹了。「你好!」訪竹對她點著頭,用手拍拍腦袋。「假若我沒記錯,你是顧太太吧?顧飛帆的夫人?」

  「是的。」顧太太——微珊,她笑了,眼底流動著光華,唇邊綻放著歡愉。「我見過你——可能在上次外交部的宴會上?」

  「可能。」訪竹說:「我是××報的記者,什麼酒宴都會軋上一腳,我姓紀。」

  「紀小姐,」微珊笑得高貴,笑得真誠。「很抱歉,我總是記不住別人的姓名,但是,見過面我會記得的。一見你我就覺得挺面熟的。」

  「不要抱歉,」訪竹說,「像您——顧太太,我們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,因為您實在太——亮了。我常常跑新聞,很少看到像您這樣——」她思索著句子,沉思的凝視微珊。「沉浸在幸福裡的女人!噢!」她笑了。「如果我對您做個專訪,這會是個好標題。您很幸福吧?顧太太?」她率直的問。

  微珊側頭沉思,她深沉的樣子可愛極了。然後,她正視訪竹,很坦白,很誠懇,很無保留的說:「我確實很幸福!」

  「微珊!」有個男人在喊,端著酒杯從人群中擠過來,一路和人打招呼。那熟悉的聲音,熟悉的身材——訪竹想逃了,來不及了,她和飛帆面對面了。

  飛帆一震,似乎和什麼人撞了一下,酒潑了出來,濺了一身都是,微珊慌忙走過去,用一條滾著小花邊的手帕幫他輕輕擦拭著。飛帆瞪視著訪竹,訪竹對他勉強的擠出了一個微笑。「我想,這就是顧先生吧!」她說:「我是××報的記者,我正和您夫人在討論——什麼叫幸福。」

  微珊發現了她的疏忽,及時轉過身來彌補,她介紹著面前的兩個人:「飛帆,這位是紀小姐。」

  「紀——小姐,」飛帆從喉嚨中逼出了稱呼。伸出手去。「我——打賭我們認識過!」

  她被動的去和他握手,他握住了她的手,立即緊握了一下,那麼緊,緊得她的心都跳動了一下。他放開她,眼光無法從她臉上移開。微珊站在一邊笑,幸福的笑,解釋的說:「我們和紀小姐在外交部的酒會上見過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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