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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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飛帆目瞪口呆,定定的望著曉芙。 「微珊第二度離婚後,就整個崩潰了。她住進了精神病院,治療了差不多足足半年。這使微珊父母都破了產,他們從大房子遷小房子,小房子遷貧民區——」 「你怎麼不告訴我?」飛帆吼了起來,抓住曉芙的胳膊。「你怎麼不告訴我?」他大叫,臉色由蒼白而漲紅了。「我可以去一趟巴西,我可以安排一切——」 「別叫!」曉芙說,沉重的看著他,呼吸急促。「如果我知道,我當然會告訴你,問題是我根本不知道。微珊結婚後就和我斷了聯絡,我一直以為她很幸福!」 「你什麼時候知道的?」 「今天。微珊告訴我的!」 「她才回來?」 「我今晨接到她的電報,上午,冠群和我開車去機場,把她接到我家,她才把一切告訴我。我還沒說完呢,你聽好,今年三月,微珊的父母在一次大車禍裡雙雙喪生。微珊在巴西所有的親友都沒有了,這打擊把她再度送進了精神病院。這次,她住的是國家辦的那種——瘋人院。她很可能一生都會在瘋人院裡渡過了。可是,有位很好的老醫生治好了她,最主要的,她在那醫院裡認識了一個意大利籍的女護士,據微珊說,這護士曾經在黛比的親戚家或朋友家裡待過——她證實了你的故事,那逼婚的故事!不過,據我猜,這護士只是來自美國,為了安慰微珊,而故意順著她的心事說。」 飛帆睜大眼睛看著曉芙。 「結果,微珊像奇蹟一樣又出了院,她忽然決心回來了,回來——原諒你。她這麼說的。」曉芙的淚珠奪眶而出,她打開皮包,取出手帕擦了擦眼睛,她含淚凝視飛帆。「飛帆,我從沒遇到過像你有這麼多故事的男人,也從沒遇到過像微珊那樣悲慘的女人!你知道嗎?當她提起你的時候,她的眼睛發光了,她好像又和以前一樣美了。我這才知道,她一生裡沒有愛過別的男人,除了你!」 飛帆費力的和腦中一陣突發的暈眩掙扎,他的眼眶漲紅了,濕了。跳起來,他沙啞的說:「走!」 「去那兒?」曉芙問。「去你家看微珊呀!」他急促的說。 「你先不忙,你聽我說完!」她把他拉回沙發裡。「我今天和微珊談了一整天。她說,她最後悔的事,就是當初不肯聽你的解釋,你的信,你的電話,你的電報——她統統不相信,她只是恨你,恨不得想殺了你。可是,現在,她不恨你了,她反而恨自己,恨自己當時的倔強,固執,和——無情。」曉芙哭了,用手絹捂著眼睛。她哽塞著說不出話來。 飛帆咬緊牙關,他胸中在翻騰。 「曉芙,」他低沉的說:「你還有事在瞞我!」 「是的!」曉芙猛然拿開手帕,紅著眼睛看飛帆。「我還瞞著你一件事,你馬上就會發現的事!」 「是什麼?」 「微珊不是以前的微珊了!」她抽著氣,忍不住嗚咽。「不是你當年娶的那個人見人愛的校花,那個光采奪目的女人。她已經變了。飛帆,你要有心理準備。她以前的驕傲,快樂,自信,美麗,才華——都已經變了質。她完全不是當年的微珊了。事實上,她——她——她並不很正常,她的病並沒有全好。她一直說重複的話,可是,她非常興奮,非常興奮,她急於要見你。她對於——燕兒和訪竹,都一無所知。她以為——你離開黛比之後,就一直在想念她,還和以前一樣愛她,還和以前一樣——她說了許多舊事,你在落葉上題詩,在女生宿舍外拉整夜的小提琴,還有鬱金香,記得鬱金香嗎?——她不停的說,不停的說——哦,飛帆!我從沒責備過你,可是,看到微珊這種情況,我——真恨你,是你,你毀了她這一生了!」 飛帆的身子晃了晃,又從沙發裡站了起來。 「走!」他沉聲說:「她不是在等我嗎?我們還發什麼呆?走呀!」曉芙坐著不動。「曉芙!」飛帆喊。曉芙抬頭望著他,淚光閃爍。 「飛帆,」他說:「我要問你一句實話!」 「什麼話?」飛帆不耐煩的問,不耐煩而焦灼。他不由自主的回憶著微珊,微珊偏愛鵝黃色,鵝黃色的運動衫,鵝黃色的短褲,她活躍在網球場上,長髮翻飛,衣袂翩然,身材亭勻,像一朵盛開的黃色鬱金香。是他第一個為她取了個外號叫「鬱金香」,後來全校都叫她「鬱金香」。 他們結婚的時候是春天,席開一百桌,每桌上都有一朵「鬱金香」。噢,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?一個世紀?一萬年?一億年?而現在,她回來了!帶著滿身心的創傷回來了!微珊,鄧微珊!鄧微珊!他曾深愛著、深愛著、深愛著的鄧微珊! 「我要問你,」曉芙說:「你還愛她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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