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問斜陽 | 上頁 下頁 |
二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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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後,他妹妹才告訴我,她到歐洲去了,有男朋友,快結婚了,要我不要再去破壞她的生活。當晚,我去了中山北路一家酒廊,有個小酒女名叫燕兒,我喝得爛醉如泥,燕兒始終照顧我,我在那酒廊裡連醉一星期,燕兒也連續照顧我一星期,然後,有一晚,有別的客人叫燕兒陪酒,我大為生氣,不許她過去,我在酒家大打出手。醉得路都走不穩,我說:『燕兒,我是結婚專家,你嫁我吧!』第二天,我仍然沒有酒醒,我帶燕兒去法院公證結婚。娶了我的第三任妻子。」 他停了,望著她。她早已聽得目瞪口呆,這些故事,簡直讓人不能相信,他說得歷歷如繪,她聽得痴痴呆呆。他握緊了她的手,又把她的手放在棉被上,他輕輕撫摸她,嘆了口悠長的氣。 「我和燕兒的婚姻只維持了六個月。當我酒醒之後,我就知道又錯了,又大錯特錯了!燕兒並不壞,但,她沒受過教育,又出自風塵,我和她幾乎無話可談,沒有一點點心靈的交通。我常常不相信自己會娶她,從微珊到燕兒,我的婚姻是每況癒下,我痛恨自己,厭惡自己已達極點。燕兒不笨,她知道我娶她,只因為我醉了。六個月後,她也耐不住寂寞,主動提出離婚,我給了她一筆錢,了結了這件事。然後,我開始沉思,我覺得自己已經不可救藥,已經完全迷失了。我想,如果我不把自己找回來,我遲早會進瘋人院。於是——我去了印度。」 他幽幽的看她。「以後的事,你應該都已經知道了!」 她定定的凝視著他,看了好久好久。從他那濃黑的頭髮,看到他那虯結的眉頭,從他那黝暗的眼睛看到他那滿是鬍子渣的下巴,從他那大大的喉結,看到他放在棉被上的手——她這長久的注視使他心慌而意亂了,他忍不住問:「你在看什麼?」 「一個傳奇人物。」她說,抬起睫毛,兩人的眼光又接觸了,她低問:「在印度,你沒遇到過印度女孩嗎?」 「噢,」他怔了怔。「當然有,怎麼呢?」 「好險!」她說:「你很可能再娶個印度女孩!」 他的臉色轉紅了,因她的調侃而紅了 「在印度的蠻荒裡,你喝不喝酒?」她又問。 「喝的,也喝印度人的酒。」 「更險了!如果喝醉了,說不定把母老虎母猩猩都娶回來了!」他睜大眼睛瞪她。「你——」他說不出話來,狼狽、慚愧、而無地自容。 「你在嘲笑我!」終於,他嗒然的說:「我早知道不該去提那些事,它們只會幫助你來輕視我!」 他回過頭去,站起身子,想離開這房間。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。「你去哪兒?」她問。「去客廳。你可以睡一睡,」他的聲音竭力維持著平穩和冷淡。「明天一早,我就讓曉芙送你回家。」 她拉住他不放手。「客廳裡還有誰?」她問。 「沒有人呀!曉芙和冠群睡在客房裡。」 「那麼,你去客廳做什麼?那兒又沒女孩子在等你!」她仰起頭,滿面嫣紅,雙目如醉,面頰如夕陽燒紅的天空,眼光像黑夜閃爍的星辰。「你要走開,從我身邊走開——」她幽幽的說,聲音輕柔如原野的微風,吐氣如蘭。「你看過太多女孩,又娶了好多女孩,所以,我在你眼光裡,輕微的像一粒沙塵,渺小得不如一根小草。我自己也知道,我幼稚、無知、任性、又一廂情願!可是,顧飛帆,你命中注定會有女孩子纏你,你——你——你——」她囁嚅著,臉更紅了,羞澀、腆,卻柔情如水。「你無法輕易擺脫我!」 「訪竹!」他喊,熱烈、激動、心臟狂跳。他回過身來,一下子就坐在床邊,迅速的擁她入懷。「訪竹,我還能再愛嗎?我還有資格嗎?還有資格嗎?你那麼好,那麼純,那麼年輕,我有資格嗎?我有嗎?」他一迭連聲的問著。「你不輕視我嗎?不把我看成怪物嗎?」 「哦!」她嘆息著。「我輕視的!」 「是嗎?」他的下巴靠在她的頭髮上,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,他不敢去看她那光潔的臉龐。「輕視我?」 「是的!」她低語,低而清晰。「輕視像你這樣一個堂堂男子漢,居然不敢面對你的感情!而我——」她在他懷中顫抖了一下,這顫抖使他悸動。「你不知道我是多害羞的,多被動的,多保守的!而我,當感情來臨的時候——我——我還有勇氣去撥十二通電話——然後,讓別人來侮辱——」 他用手一把蒙住她的嘴唇,用另一隻手托著她的後腦,讓她的臉仰向他。他的眼光閃灼的盯著她,臉色由蒼白而漲紅了。「別再說!」他喉嚨沙嗄。「別再說!那個混蛋並不是侮辱你!他只是——怕害了你!他自卑,怕傷害你!他那麼怕傷害你,就只能說些混賬話了!但是,他——受過報應了!」 她被他蒙著嘴,不能說話,她的眼光在問他:「是嗎?」 「是的,是的,是的!」他急促的,一迭連聲的說:「他受過報應了,從那一天起,他每一人每一秒都在懊悔與煎熬中渡過,你不知道他有多苦!你不知道!」 她的眼睛綻放著光采,有淚珠流轉,「水是眼波橫!」她的眉頭微蹙著:「山是眉峰聚!」 他的手從她嘴唇上移開,她唇邊湧現一個微微的、動人的、細膩的微笑,他盯著那笑容,不由自主的俯下頭去,幾乎帶著種虔誠而神聖的心情,把嘴唇輕輕輕輕的蓋在那個笑容上面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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