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我是一片雲 | 上頁 下頁 |
五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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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哭了?」他問:「宛露,求你不要這樣吧!你這種樣子,弄得我心神不安,我怎麼放心讓你走開?宛露,我告訴你,未來都是美好的,好不好?你聽我的!我不會騙你!」他凝視她:「宛露,如果你真開不了口,我不強迫你去做──」 「不不!」她很快的搖搖頭,像從一個夢中醒過來一般。「我沒哭,只是有水跑進我的眼睛裡。好了,我也該回去了。你放心,我會和他談判!」 「我明天整天等你的消息!」他盯著她。「你打電話給我,白天,我在家裡,晚上,我在報社!」 「我知道了。」她站起身子,凝視著他:「你老了的時候會忘記我的名字嗎?如果你真忘了,只要記住一件事,我是一片雲!」她頓了頓,側著頭想了想:「你知道爸爸為什麼給我取名字叫宛露嗎?我後來想明白了,他們以為帶不大我,就取自曹操的詩:對酒當歌,人生幾何?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!」 「宛露,」他不安的說:「你是不是真的很好?你有沒有不舒服?你──」他說不出來,只是瞪著她,不知怎的,他有種要和她訣別似的感覺。「你──你不會想不開吧?」他終於問了出來。「我?」她挑了挑眉毛。「我像嗎?不!我相信你!我們還要共度一大段人生,等我們老了的時候,」她淚汪汪的看著他。「我們一起來回憶今天!因為,今晚,會是我最難過的日子!」 他注視著她。「對不起,宛露。」 「對不起什麼?」她問。 「對不起我太愛你,對不起我不能失去你,對不起我沒有好好抓住你,對不起我讓你受這許多罪。」 她含淚而笑。「我從沒想到,我只是踢了一個皮球,卻踢出這麼大的一場災難。」 「不是災難,」他正色說:「是幸福。」 「是嗎?」她笑了笑,笑得好單薄,好軟弱。「你們兩個都說要給我幸福,我卻不知道幸福藏在什麼地方。」 他們走出了雅敘,迎面就是一陣冷風,天已經涼了,幾點寒星,在天際閃爍。他依稀想起,也是這樣一個晚上,他們走出雅敘,而後,他吻了她。從此,就是一段驚濤駭浪般的戀情,揉和了痛楚,揉和了狂歡,揉和了各種風浪,而今,她會屬於他嗎?她會嗎?寒風迎面襲來,他不自禁的感到一陣涼意。送她到了家門口,已經是午夜了。 她回頭再依依的看了他一眼。 「再見!」她說。「宛露,」他不由自主的說:「你還是鐘擺嗎?」 「我還是。」她說:「可是,你是一塊大的磁鐵,你已經把鐘擺吸住了,你還怕什麼?」 開了門,她進去了。走進客廳的時候,她以為顧太太和友嵐一定會像上次一樣,坐在客廳裡等她,她心情仍然恍惚,頭腦仍然昏亂,但是,在意識裡,她卻固執著一個念頭,而且準備一進門就開口。可是,出乎意料之外,客廳裡是空的,只亮著一盞小壁燈,顯然,全家都睡了,居然沒有人等她!她下意識的關掉了壁燈,摸黑走進自己的臥室。開了門,她就發現臥室裡燈光通明,友嵐和衣仰躺在床上,正在抽著煙,床邊的床頭櫃上,有個小煙灰缸,已經堆滿了煙蒂,滿屋子都是嗆人的煙氣。她筆直的走到床邊,注視著友嵐。友嵐的眼睛大睜著,緊緊的盯著她。他繼續抽著煙,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。 「友嵐,」她開了口:「記得你早上說的話嗎?」 「什麼話?」他從喉嚨深處問了出來。「你不會用婚約來拘束我,如果我要離開你,我就可以離開你。」她清楚的,一個字一個字的吐了出來。 他凝視著她,仍然躺著,仍然抽著煙,從他臉上,絲毫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,可是,房間裡已經逐漸充滿了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那種寧靜。風吹著窗櫺,簌簌作響,他的香煙,一縷縷的往空中擴散。她站在那兒,手中的皮包已經掉在地上,她沒有管,只是定定的看著他,他也定定的看著她。終於,他把一支煙都抽完了,拋掉了煙蒂,他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,他的眼睛裡燃起了火燄。第一次,她發現他也有狂暴的一面。「是的!」他大聲說:「我說過,你要怎樣呢?」 「我要──離──」 「我先警告你!」他猛的叫了起來,打斷了她,臉色一反平日的溫文,他蒼白而兇猛,像個被射傷了的野獸,在做垂死的掙扎。「我對你的忍耐力已經到邊緣了!我也是人,我也有人的感情,有人的喜怒哀樂,你不要以為我縱容你,我忍耐你,我對你和顏悅色,你就認為我沒有脾氣,我是好欺侮,好說話的了!你今天如果敢說出那兩個字來,我就無法保證我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!」 「你變了卦?」她無力的問,凝視著他。「早上你才說過,如果我想離開,只要我開口!」 「早上!」他大叫:「早上已經是過去式了!我給了你五分鐘考慮,你沒有開口!現在,太晚了!」他緊盯住她,伸出手來,他摸索著她的手臂,摸索著她的肩膀,一直摸索到她的脖子,他咬牙切齒的說:「顯然,對你用柔情是沒有用的!對你用溫存也是沒有用的!對你用耐心更是沒有用的!你今天又去見他了,是嗎?在我這樣的寵愛、信任,及忍耐之下,你依然要見他!宛露,宛露,你還有沒有人心?有沒有感情?有沒有思想?」他的聲音越叫越高,他的手指在她脖子上也越來越用力。「放開我!」她掙扎著。 「放開你?我為什麼要放開你?」他怒吼著:「你是我的太太,不是嗎?放開你,讓你跟別的男人去幽會嗎?你喜歡粗暴剛強的男人,是嗎?你以為我不會對你用暴力嗎?」他用力捏緊她,眼睛裡布滿了紅絲,他的樣子似乎想把她整個吞下去,他的聲音沙啞而狂怒:「我受夠了!我受夠了!我憑什麼要這樣一再的忍耐你?宛露,我恨不得掐死你!從小一塊兒長大,你對我的個性還不清楚嗎?你不要逼我做出後悔的事情來!狗急了也會跳牆,你懂嗎?」他的手指再用力,他的眼珠突了出來,他撕裂般的大吼大叫著:「你死吧!宛露,你死了我給你抵命,但是,你休想跟那個男人在一起!你休想!」 宛露無法呼吸,無法喘氣了,她的臉漲紅了,眼珠睜得大大的。她的頭開始發昏,思想開始紊亂,在這一剎那間,她忽然覺得,死亡未始不是一個結束。她不掙扎,不移動,只是眼睜睜的看著他。於是,他洩了氣,他在她那對大眼睛的凝視下洩了氣,在她那逆來順受下洩了氣,他直直的瞪著她,悲憤交加的狂喊:「為什麼我用了這麼多工夫,還得不到你的心?既然你不愛我,你又為什麼要嫁給我?」他咬牙切齒:「宛露,你是個忘恩負義,無情無信的冷血動物!你滾吧!你滾吧!滾得遠遠的,讓我再也不要見到你──」 他用力的摔開她,用力之猛,是她完全沒有防備的,她蹌踉著直摔出去,一切發生得好快,她倒了下去,砰然一聲,她帶翻了桌子,在一陣驚天動地般的巨響聲中,她只覺得桌子對她壓了過來,桌角在她額上猛撞了一下,她眼前金星亂迸,立即失去了意識。她一定暈倒了好長一段時間,醒過來的時候,只聽到滿屋子的人聲,她的睫毛眨了眨,勉強的睜開眼睛,她聽到顧太太長長的鬆了一口氣,一迭連聲的說:「好了!好了!人醒過來了,沒事了!沒事了!」 她發現自己平躺在床上,額上壓著一條冷毛巾,顧太太正手忙腳亂的在掐她的人中,搓她的手腳,顧仰山不便走進屋來,只是在門口伸著脖子問:「還需不需要打電話請醫生?到底嚴重不嚴重?別弄出腦震盪來,我看還是請醫生比較好!」 她覺得頭暈暈的,四肢癱軟而無力,但是,她的神志清醒了,思想也恢復了,望著顧太太,她抱歉的、軟弱的說:「媽,我沒事!不要請醫生,我真的沒事!」 顧太太仔細的打量她:「你確定沒事嗎?宛露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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