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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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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走!聽到了嗎?」愛琳也喊著:「如果你還有一點兒志氣,一點兒自尊,就別這樣賴在別人的家裡!聽到了嗎?走!馬上走!」 方絲縈緊緊的咬住了牙,胸口像燃燒著一盆火,又像有數不清的浪潮在那兒翻騰洶湧,她的視線變成了一片模糊,她聽到愛琳和霈文仍然在那兒吼叫,但她已經完全聽不清楚他們在吼叫些什麼了。轉過身子,她開始機械化的、無力的、沉重的向樓上走去。聽到她上樓的腳步聲,柏霈文不顧一切的追了過來,力竭聲嘶的、又急又痛的喊著:「絲縈!你絕不能走!聽我的!你絕不能走!」 他衝得那麼急,在他前面,有張椅子攔著路,他直衝了過去,連人帶椅子都傾跌在地下,發出一陣嘩啦啦的巨響。他摸索著站了起來,這一下顯然摔得很重,好一會兒,他扶著樓梯的欄杆,不能移動。然後,他仰頭向著樓梯,用那麼焦灼而擔憂的聲音,試探的喊:「絲縈?」 方絲縈咽下了哽在喉嚨口的硬塊。一甩頭,她毅然的撇開了柏霈文,自顧自的走上了樓。到了樓上,她才吃驚的看到亭亭正坐在樓梯最高的一級上,兩手抓著樓梯的欄杆,張大了眼睛注視著樓下的一切。她的小臉已嚇得雪白,瘦小的身子在那兒不停的顫抖著。看到了方絲縈,她伸出了她的小手來,求助似的拉著方絲縈,兩行淚水滑下了她的小臉,她啜泣著輕聲叫:「方老師!」 方絲縈拉住了她,把她帶進了自己的屋裡。關上了房門,她坐在椅子中,把那顆小小的腦袋緊緊的攬在自己的懷裡。她撫摩她的面頰,撫摩她的頭髮,撫摩她那瘦瘦的小手。然後,她把自己的臉埋進了那孩子胸前的衣服裡,開始沉痛的、心碎的啜泣起來。 那孩子吃驚了,害怕了,她抱著她的身子,搖著她,嘴裡不住的低呼著:「方老師!方老師!方老師!」 然後,那小小的身子溜了下去,溜到地毯上,她跪在方絲縈的面前了,把兩隻手放在方絲縈的膝上,她仰著那遍是淚痕的小臉,看看方絲縈,低聲的、哀求的說:「你不走吧?方老師?求你不要走吧!求求你!求求你!方老師?」 透過了淚霧,方絲縈望著孩子那張清清秀秀的臉龐,她的心臟收緊,收緊,收緊成了一團。她輕輕的拂開亭亭額前的短髮,無限憐惜的抹去了亭亭頰上的淚痕,再把那孩子的頭溫柔的壓在自己的膝上。噢!她的孩子!她的女兒!她的「家」!現在,她將何去何從?何去何從?就這樣,她用手抱著亭亭,坐在那兒,許久許久,一動也不動。 樓下,柏霈文和愛琳的爭執之聲,仍然傳了過來,而且,顯然這爭吵是越來越激烈了。隨著爭吵的聲浪,是一些東西摔碎的聲響。那詬罵聲,那詛咒聲,那摔砸聲造成了巨大的喧囂和雜亂。方絲縈沉默著,那蜷伏在她膝上的孩子也沉默著。最後,一切終於安靜了下來,接著,是汽車驚人的喇叭聲響,和車子飛馳出去的聲音。方絲縈和亭亭都明白,愛琳又駕著車子出去了。 方絲縈以為柏霈文會走上樓來,會來敲她的門,但是,沒有。一切都很安靜,非常非常安靜,安靜得讓人吃驚,讓人心慌。到了吃晚飯的時候,方絲縈才帶著亭亭走下樓。她看到柏霈文沉坐在一張高背的沙發椅裡,蒼白著臉,大口大口的噴著煙霧。亞珠正輕悄的在收拾著地上的花瓶碎片。雜在那些碎片中的,是一地被蹂躪後的玫瑰花瓣。 餐桌上的空氣非常沉悶,三個人都默然不語,柏霈文的神情是深思而略帶窺伺性的。他似乎在防範著什麼,或者,他在等待著方絲縈的發作。可是,方絲縈很安靜,她不想再多說什麼,對霈文,即使再埋怨,再發脾氣,又有什麼用呢?亭亭帶著一臉的畏怯,瑟縮在兩個大人的沉默之下。於是,一餐飯就在那沉默而安靜的氣氛下結束了。 飯後,方絲縈帶著亭亭走上樓去,在樓梯口,她的腳絆到了一樣東西,她彎腰拾了起來,是柏霈文帶回來要給她看的那個紙卷,她打開來,看到了一張畫得十分精致的建築圖樣,上面用紅筆寫著:「含煙山莊平面圖」她知道柏霈文這一天忙了些什麼了。他無法再自己設計,只得求助於他人,想必,他和那建築師一定忙了整個下午。她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痙攣般的痛楚,呵,這男人!呵,她曾夢想過的含煙山莊!她走到柏霈文的面前,把這紙卷放在柏霈文的膝上,她低聲說:「你的建築圖,先生。」 柏霈文握住了那圖樣,一語不發。但他的臉仰向了她,帶著滿臉的期盼與等待,似乎在渴望著她表示一點什麼。她什麼都沒說。她也不敢說什麼,因為她的喉嚨哽住了,任何一聲言語都會洩漏她心中的感情。她帶著亭亭繼續往樓上走去,但是,當她上樓前再對他投去一瞥,他那驟然浮上臉來的蕭索、落寞,和失意卻震動了她,深深的、深深的震動了她。 整晚,她都在亭亭屋裡,教她作功課,陪伴著她。一直到亭亭上了床,她仍然坐在床邊,望著她那睡意朦朧的小臉。 她為她整理著枕頭,拂開那滿臉的髮絲,同時,輕輕的、輕輕的,她為她唱著一支催眠歌:「夜兒深深,人兒靜靜,小鳥兒也停止了低吟,萬籟俱寂,四野無聲,小人兒啊快閉上眼睛,風聲細細,夢魂輕輕,願微笑在你唇邊長存!──」 那孩子張開眼睛來,朦朦朧朧的再看了方絲縈一眼,她打了個呵欠,口齒不清的說:「老師,你像我媽媽!」 閉上眼睛,她睡了。方絲縈彎下身子,輕吻著她的額,再唱出下面的兩句:「睡吧睡吧,不要心驚,守護著你啊你的母親!」 孩子睡著了。她給她掖好了四周的棉被,把洋娃娃放在她的臂彎裡。然後,她站在床邊,靜靜的望著她,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,那孩子的臉像浮在一層水霧裡,好久之後,她悄悄的退出了這房間,關上房門。於是,她發現柏霈文正靠在門邊上,在一動也不動的傾聽著她的動靜。她呆了呆,默默的看了看他,就垂下頭,想繞過他回到自己的屋裡去,可是,他準確的攔住了她。 「絲縈!」他輕聲叫:「說點兒什麼吧!為你所受的委屈發脾氣吧!別這樣沉默著。好嗎?」 她不語,兩滴淚珠悄悄的滑下了她的面頰,跌落了下去。 她輕輕的擺脫了他,向自己的門口走去,他沒有再攔阻她,只是那樣靠在那兒,帶著一臉的痛楚與求恕。她走進了自己的房間,回過頭來,低低的拋下了一句:「再見!」 她不敢再看他,很快的,她把門關了起來。 ▼第二十六章 午夜,方絲縈平躺在床上,瞪視著天花板,呆呆的發著愣。在她身邊的地毯上,她的箱子打開著,所有的衣物都已經整齊的收拾好了。她本來準備再一次的不告而別,可是,到了臨走前的一剎那,她又猶豫了。她是無法拎著箱子悄無聲息的離開的,而且,正心的課程必須繼續下去,她以前的宿舍又早已分配給了別人。她如果要走,只好先去住旅社,然後再租一間屋子住,每天照常去正心上課。但是,這樣,柏霈文會饒過她嗎? 「呵,這一切弄得多麼複雜,多麼混亂!」 她想著,眼睛已經瞪得乾而澀。這家庭,在經過愛琳這樣強烈的侮辱和驅逐之後,什麼地方還能容她立足?走,已經成了當務之急,她無法再顧慮亭亭,也無法再做更深一層的研究了。是的,她必須離去,必須在愛琳回來之前離去!否則,她所面臨的一定是一連串更深更重的屈辱!她不能猶豫了,她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!女主人已經對你下了逐客令了,你只有走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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