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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


  她用手攬住他的頭,手指摩挲著他的面頰,她的眼睛深情脈脈的注視著他,閃耀著夢似的光芒。她低低的、做夢般的說:「啊!我想去!」

  「明天我就去安排一切,我們下星期出發,怎樣?」

  她醉心的點點頭,臉龐罩在一層溫柔的光彩中。

  但是,第二天,柏老太太把含煙叫進了她的房中,她銳利的盯著她,森冷的說:「你竟教唆著他丟下正經工作,陪你出去玩啊?你在家裡待不住了,是嗎?現在結婚才多久,已經是這樣了,以後怎麼辦呢?你這種女人,我早就知道了,你永遠無法做一個賢妻良母!但是,你既嫁到柏家來,你就該學習做一個正經女人,學習柏家主婦的規矩!」

  於是,晚上,這個小女人對霈文婉轉輕柔的說:「我不想去旅行了,霈文,我們取消那個計畫吧!」

  「怎麼呢?」霈文不解的問。「為什麼?」

  「沒有為什麼,」含煙轉開了頭,不讓他看到她眼中的淚光。「只是,我不想去了。」

  霈文蹙起了眉頭,不解的看著她的背影,他覺得,他是越來越不瞭解她了。她像終日隱在一層薄霧裡,使他探索不到她的心靈,看不清她的世界,她距離他變得好遙遠好遙遠了。於是,他憤憤的說:「好吧!隨你便!只是,我費了一整天的時間去計畫,去安排,都算是白做了!」

  含煙咬緊了牙,淚珠在眼眶裡打著轉,喉嚨中哽著好大的一個硬塊,她繼續用背對著他,默默的不發一語。這種沉默和冷淡更觸動了霈文的怒氣。他不再理她,自顧自的換上睡衣,鑽入棉被,整晚一句話也不說。含煙坐在床沿上,她就這樣呆呆的坐著,一任淚水無聲無息的在面頰上奔流。她看到了她和霈文之間的距離,她也看到她和霈文之間的裂痕。

  她隱隱感到,終有一天,這婚姻會完全粉碎。這撕裂了她的心,刺痛了她的感情。她不敢哭泣,怕驚醒了霈文,整夜,她就這樣呆坐在床沿上流淚。

  黎明的時候,霈文一覺睡醒,才發現身邊是空的,他驚跳起來,喊著說:「怎麼?含煙,你一夜沒睡嗎?」

  他扳過她的身子,這才看到她滿面的淚痕,他吃驚了,握著她的手臂,他惶然的叫:「含煙!」

  她望著他,新的淚珠又湧了出來,然後,她撲到他的腳前,用手臂緊抱著他,她哭泣著喊:「哦,霈文,你不要跟我生氣,不要跟我生氣吧!我一無所有,只有你!如果你再跟我生氣,我就什麼都沒有了!那我會死掉,我一定會死掉!如果你有一天不要我,我會從松竹橋上跳下去!」

  「噢,含煙!」他嚷著,戰慄的攬緊了她,急促的說:「我不該跟你生氣,含煙,是我不好,都是我不好,別傷心了,含煙!我再不跟你生氣了!再不了!我發誓不會了!」他擁住她,於是,他們在吻與淚中和解,重新設下無數的愛的誓言。

  為了彌補這次的小裂痕,霈文竟在數天后,送了含煙一個雕刻著玫瑰花的木盒,裡面盛滿了一盒的珠寶。不過,含煙幾乎從不戴它們,因為怕柏老太太看到之後又添話題。她只特別喜歡一個玫瑰花合成的金雞心項鍊,她在那小雞心中放了一張和霈文的合照,經常把這項鍊掛在頸間。

  這次的誤會雖然很快就過去了,但是,含煙和霈文之間距離卻是真的在一天比一天加重了。

  含煙是更憂鬱,更沉默了。這之間,唯一一個比較瞭解的人是高立德,他曾目睹柏老太太對含煙的嚴厲,他也曾耳聞柏老太太對她的訓斥,當含煙被叫到老太太屋裡,大加責難之後,她沖出來,卻一眼看到高立德正站在走廊裡,滿臉沉重的望著她。

  她用手蒙住了臉,痛苦的咬住了嘴唇,高立德走了過來,在她耳邊輕聲的說:「到樓下去!我要和你談一談!」

  她順從的下了樓,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。高立德站在她的面前,他低沉的說:「你為什麼不把一切真實的情況告訴霈文?你要忍受到那一天為止?」

  她迅速的抬起頭來,緊緊的注視著高立德,她說:「我不能。」

  「為什麼不能?」

  「我不能破壞他們母子的感情!我不能讓霈文煩惱,我不能拆散這個家庭,我更不能製造出一種局面,是讓霈文在我和他母親之間選一個!」

  「那麼,你就讓她來破壞你和霈文嗎?你就容忍她不斷的折磨嗎?」

  「或者,這是我命該如此。」含煙輕輕的說。

  高立德嗤之以鼻。

  「什麼叫命?」他冷笑著說:「含煙,你太善良了,你太柔弱了,我冷眼旁觀了這麼久的日子,我實在為你抱不平。你沒有什麼不如人的地方,含煙,你不必自卑,你不必忍受那些侮辱,堅強一點,你可以義正辭嚴的和她辯白呀!」

  「那麼,後果會怎樣呢?」含煙憂愁的望著他。「爭吵得家裡雞犬不寧,讓霈文左右為難嗎?不!我嫁給霈文,是希望帶給他快樂,是終身的奉獻,因為我愛他,愛情中是必定有犧牲和奉獻的,為他受一些苦,受一些折磨,又有何怨呢?」

  「別說得灑脫,」高立德憤憤不平的說:「你照照鏡子,你已經蒼白憔悴得沒有人樣了,你以為這樣下去,會永久太平無事嗎?不要太天真!」他僕身向她,熱心的說:「你既然不願意告訴霈文,讓我去對他說吧,我可以把我所看到的,和我所聽到的去告訴他,這只是我的話,不算是你說的!」

  含煙大大的吃了一驚,她迅速的、急切的抓住了他的手腕,一口氣的說:「不,不,不!你絕不能!我請求你!你千萬不能對霈文吐露一個字!他一直以為我和他母親處得很好!我費盡心機來掩飾這件事,你千萬不能給我說穿!我不要霈文痛苦!你懂嗎?你瞭解嗎?他是非常崇拜而孝順他母親的,他又那樣愛我,這事會使他痛苦到極點,而且——而且——」淚蒙住了她的視線:「不能使他母親喜歡我,總是我的過失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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