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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


  ▼第五章

  這天,我起了一個絕早。天還只有點矇矇亮,清晨的空氣清新而馥郁。我梳洗過後,覺得渾身都有著用不完的活力。站在窗口,我聽到嘉嘉柔潤的歌聲,正在晨風中飄送。我走出房門,「跑」下了樓梯,「衝」進了花園,我差一點撞在一個男人的身上,收住步子,我抬起頭,是夾著書本的徐中枬。

  「早!」我愉快的說:「不過,我並沒想到你會比我更早!」

  「是嗎?」他對我微笑:「我每天都這麼早起來的,我喜歡早上到樹林裡去看書。」

  「哦,我一直以為羅家的人不到八點就不會起身的。」

  「但是,我並不是羅家的人!」他說。「何況,每天八點鐘已經該給你上課了。」

  「你覺得厭煩嗎?」我問。

  「什麼事情厭煩?」

  「給我上課!我是這樣一個笨學生!」

  「你?」他望著我笑。「如果我每一個家教的學生都和你一樣『笨』,就好了!」

  「你晚上所教的那個學生很聰明嗎?」我問。

  「唔,」他鎖攏了眉頭:「非常聰明,太聰明瞭!」

  「怎麼呢?」

  「舉個例子和你說吧。那孩子今年只讀初一,預先講明瞭我是門門都教,初一的課程裡有一門博物,你總知道?」

  「嗯。」

  「有一天,我用了整個晚上的時間,給他講一點,什麼是雌雄同體,什麼是雌雄異體。講得我舌敝脣焦,然後問他懂了沒有?他說懂了。我想出個題目考他一下,題目太深怕他答不出來,就問了一個我認為近乎荒謬的問題。我問他:『人是雌雄同體還是雌雄異體?』你猜他怎麼說?」

  「怎麼說?」

  「他想了半天,回答我:『是雌雄同體!』」

  我大笑了起來,笑得前俯後仰。我們併肩走入了龍柏夾道的小徑。

  徐中枬說:「我是隻身來臺的,到臺灣時只有十幾歲,我來投奔我的阿姨,結果阿姨不收容我。十幾年來,我獨自奮鬥到大學畢業,就靠家教維持,我教過數不清的家教,對於有一種人最深惡痛絕!」

  「那一種人?」

  「庸才!」

  「可是,世界上的庸才可能超過了天才。我並不討厭庸才,我討厭一種人。」

  「什麼人?」他反問我。

  「奴才!」

  他笑了起來。「真的,是庸才更可惡還是奴才更可惡?這是個非常有趣的問題。」他深思的說。

  「庸才不是可惡,而是可厭,奴才才是可惡!」

  「你的話也有道理,」他說:「庸才是無用,奴才是下賤,對於無用的人,或者還可以忍耐,對於專門打躬作揖的那種人,倒真是無法忍耐的。憶湄,你想得比我更透徹些。不過,有一種庸才,一輩子在泥潭中滾屎蛋,滾得自己又髒又臭又窩囊,還偏偏要嘲笑那些赤手空拳打天下的人。他們會自命是與世無爭,安於貧賤,而把那些肯努力的人稱為野心份子,嘲笑他們熱中名利,不夠清高!對於這種滾屎蛋的人,我可真看不起。我從不相信,這世界上真有對名利完全無動於衷的人,假若有人肯說他絕不為名利心動,他一定是虛偽!」

  「不錯,」我同意的說:「我想,那些嘲笑別人的成功的人,只因為自己無法成功,或不肯努力。如果讓他們坐在房間裡,而名利能從天上掉到他們的頭上,不需要他們去爭取就能不勞而獲的話,他們一定很樂意於接受的!」我凝視他:「你該是個『野心份子』?」

  他也凝視著我,那張方正而清秀的臉龐上有種堅毅的神情,該是具有強韌的奮鬥力的那一種典型。

  論漂亮,他遠不及羅皜皜,皜皜英俊挺拔,還有份瀟瀟灑灑的味兒。徐中枬卻是個標準的腳踏實地,實事求是的人!他並不「漂亮」,他對衣著十分隨便,吃東西也馬馬虎虎,做起事,教起書來卻非常認真。我喜歡看他蹙眉沉思的樣子,每當他蹙眉不語時,我總懷疑有多少的「思想」在他腦中「奔馳」。他一定有一個很發達的大腦,每天忙碌的為他工作,滿足他那份強烈的求知欲。

  他望了我好一會兒,眼睛裡有種不常見的光芒。

  「不錯,」終於,他沉著聲音說:「你可以說我是一個野心份子,我不自命清高,我將盡我的力量去『幹』,去『努力』,去爭取我所能爭取到的,不管是名或者是利!不過,對於利,我又有我的看法,我不要貧窮,但我也不想成為富豪!只要能做到不虞匱乏,也就夠了,多餘的金錢是沒有用的。假若有五十萬就能給你一份夠水準的生活,那麼,一百萬,一千萬,一萬萬,和五十萬都等於一樣。對嗎?」

  我點點頭,問:「那麼,你對於名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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