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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〇


  「爹!」畫兒沖過來,哭著推了他一把,生氣的嚷著:「我和娘走了那麼遠的路來找你,可是你這麼凶!娘已經生病了,你還要罵她!你不知道她多想討你喜歡——你,你,你——你一定不是我爹!」

  畫兒這樣一說,若鴻整個泄了氣。看著畫兒那張雖瘦小,卻美麗的臉龐,想著她小小年紀所受的苦難,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整晚,他坐在屋外西湖湖岸的小木堤上發呆,畫兒怯怯的走上前來,給他送上一杯熱茶。

  「爹!我錯了!我知道你好努力的去賺錢,要我和娘過好日子!我知道,我都知道!我不該說你不是我爹!如果你不是我爹,怎麼會這樣疼我們,照顧我們呢?」

  他把茶杯放在地上,把畫兒緊抱在胸前。淚,竟奪眶而出了。畫兒偎著他,非常懂事的,小聲的說:「爹,你是不是好想好想那個芊芊阿姨?你去把她找回來,娘不會生氣的!」

  他搖搖頭,更緊的擁著畫兒。他無法告訴畫兒,芊芊的愛情觀,是一對一的,最恨的事,是男人三妻四妾!而水雲間,實在太小了,容不下兩個女人!即使這些理由都不存在,芊芊也已遠走,從他生命裡,永遠撤退了。留下的,只是刻骨銘心的痛,永無休止的痛——

  這天下午,若鴻在斷橋邊擺攤子。這天真是不順利極了,整個上午都沒有人要畫像,下午,好不容易有個孩子覺得希奇,付了三角錢畫像,畫了一半,竟被他的娘一巴掌打走了,把三角錢也搶回去了。若鴻的憤怒和沮喪就別提有多麼嚴重了。坐在斷橋邊,他弓著背脊,滿臉於思,愁眉苦臉——自己覺得跟個乞兒差不了多少。此時,有兩個女學生走了過來,對他評頭論足了一番。

  「好潦倒啊!怎麼鬍子也不刮?頭髮也不剪,倒有點藝術家的樣子!」

  「你看他挺落魄的,咱們算做件好事,讓他給畫一張好不好?」

  「不要吧!浪費這個錢,不如去買烤紅薯——」

  「我想畫嘛!合畫一張吧!問問他合畫一張能不能只算三角錢——」

  兩個人推推拉拉,議論不休。若鴻一抬頭,勉強壓制著怒氣,大聲的說:「好了好了,坐下吧!合畫一張,只要你們三角錢!」

  兩個女學生嘻嘻笑著,正要坐下,忽然來了一個員警,手裡拿著警棍,對若鴻一揮棍子,凶巴巴的說:「喂喂喂!風景名勝區!不准任意擺攤,破壞景觀,快走快走!」

  兩個女學生一見員警來干涉了,立刻跳起身子,坐也不坐,就逃似的跑走了。若鴻氣壞了,對員警掀眉瞪眼,沒好氣的問:「我幫遊客服務,增加遊覽情趣,怎麼會破壞景觀呢?」

  「我說破壞就是破壞!你不知道咱們斷橋是西湖有名的風景點呀?你這樣亂七八糟的坐在這兒——」

  「什麼亂七八糟,你說什麼?你說什麼——」

  「你不服取締,還這麼凶!」員警一凶:「你再不收攤,我就砸了你的攤子,把你抓到員警廳去!」

  他就這樣和員警吵了起來,正吵著,忽然烏雲密佈,天空上,雷電交加,下起大雨來了。若鴻的畫攤,被雨打得七零八落,真的「亂七八糟」了。員警揮著警棍,躲進了警車,警車呼嘯而去,又濺了他一身水。他氣炸了,對著警車狂吼狂叫:「來呀來呀!要抓要宰,要罰要關都隨你!腳鐐啊,手銬啊,全來呀——」

  警車早就去遠了。

  他收拾起破爛的畫攤,騎上腳踏車,冒著傾盆大雨,回到水雲間。

  一進房間,翠屏和畫兒全迎了過來,拿毛巾的拿毛巾,倒熱水的倒熱水,心疼得什麼似的。

  「看到下雨,我就急死了!」翠屏說:「生怕你淋雨,你還是淋成這樣!怎麼不找地方躲躲雨呢?」

  「爹!你快把頭髮擦擦乾,我去給你燒姜湯!」畫兒說。

  「你們不要管我!誰都不要理我!」他咆哮著,把翠屏和畫兒統統推開:「讓我一個人待著,最好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,不然,我消失了也可以!」

  翠屏和畫兒都驚怔了一下,知道若鴻在外面又受氣了。翠屏找了件幹衣服來,追著若鴻,追急了,就爆發了一陣咳嗽。

  若鴻一急,就對翠屏大吼著:「你下床來幹什麼?你存心要整死我是不是?我把什麼面子、自尊都拋下了,就為了要給你治病,你不讓自己快快好起來,你就是和我作對!」

  「我就去躺著,你別生氣!你先把濕衣服換下來好不好?」

  「濕了就濕了!」若鴻發洩的大喊著,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。「老天爺跟著大家一起來整我!不整得我天翻覆,老天爺就不會滿意啊!最好把我整死了,這才天下太平啊!」

  「爹!你不要和老天爺生氣嘛!」畫兒又嚇又慌的說:「下雨也沒辦法嘛,我和娘來杭州的路上,有次還被大雨沖到河裡去了呢!」

  「是啊是啊!」翠屏急切的接口,不知道該怎樣安慰若鴻:「兩年前,家鄉淹大水,那個雨才可怕呢,比今天的雨大得多了,淹死好多人呢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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