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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翠屏看著這一切,小小聲的說了句:「這是你的新媳婦——糟糕,我氣走你的新媳婦了!」說完,她雙腿一軟,整個人就搖搖欲墜。

  「爹!爹!」畫兒大叫著:「娘不好了!娘暈過去了!你快來呀——」

  若鴻大驚,又跑了回來,翠屏已暈厥倒地。畫兒撲在她身邊,著急的搖著喊著。若鴻撲奔上前,狼狽的抱起翠屏,感覺到她身輕如燕,心中不禁緊緊一抽。把她放在床上,他心亂如麻,頭昏腦脹。只見翠屏氣若遊絲,面白如紙。他更是驚慌失措,覺得自己的世界,已整個大亂。亂得天翻地覆,不可收拾。此時此刻,實在是沒辦法去追芊芊了。

  若鴻正在驚怔中,畫兒已經急急忙忙的解開了自己的包袱,從裡面拿出一瓶藥水來,又拿出自備的小匙,就走到床邊,對若鴻說:「爹,你不要著急,娘就是這樣子,常常走著走著就暈倒了,我們一路都配了藥,熬成藥水隨身帶著!來,你扶住她的頭,我來喂她吃藥!」

  若鴻慌忙扶起翠屏的頭,畫兒熟練的喂著藥,不曾讓一滴藥溢出。喂完了,讓翠屏躺下,畫兒說:「我看到水缸裡有水,我可以舀盆水給娘洗臉嗎?」

  「當然,你可以!可以!」

  畫兒去舀水,舀著舀著,發出一聲驚呼:「爹!你有白米!好多白米!」接著,她一抬頭,發現架子上有一碗雞蛋,這一驚更非同小可。「爹!你這兒還有雞蛋!」她舀了水過來,熟練的用一條冷毛巾,敷在翠屏的額上,就用閃亮的眸子,渴望的看著若鴻說:「我等下可不可以煮一鍋白米飯給娘吃?我們有好久沒吃過白米飯了!還有那些雞蛋——」她大大喘口氣:「可不可以吃呢?」

  「可以!可以!可以!」若鴻一迭連聲的說,心臟就絞痛了起來。「你們一路都沒有東西吃嗎?」

  「在家鄉就沒有東西吃了!兩年前,一場大水,把什麼都淹掉了——」

  畫兒正說著,翠屏已悠悠醒轉。看到自己躺在床上,看到若鴻焦急的眼光,她就急忙起床,整整衣襟,四面張望了一下,不見芊芊。就羞怯的,抱歉的說:「我又給你添麻煩了!真對不起!」

  若鴻伸手去攔她。

  「你起床幹什麼?剛剛才暈倒,還不躺下休息!」

  「不要緊!不要緊!老毛病,現在已經緩過氣來了!好多事要跟你交代呢!不說不行呀——」她摸索著下了床,穿上鞋,走到桌邊去。

  「娘!我去煮飯!」畫兒興奮的說:「我再蒸一大碗雞蛋給爹和娘吃!」說著,就跑到灶邊去,非常俐落的找米下鍋,洗米煮飯。若鴻看得傻住了。

  翠屏把自己的包袱打開,恭恭敬敬的從裡面捧出了兩面小小的牌位,雙手捧給若鴻:「若鴻,我終於把爹娘的牌位,交到你手裡了,這樣,我離開的時候,也就沒有牽掛了!」

  若鴻如遭雷擊,雙手捧過牌位,渾身都發起抖來。

  「牌位?」他喃喃的說:「爹娘的牌位?他們——他們都不在了?怎麼會?他們還年輕,身體都硬朗,怎麼會?怎麼會?」

  「就是兩年前,家鄉那場大水災,田地都淹沒了,沒吃沒喝的,跟著就鬧瘟疫,餓死的餓死,病死的病死,爹就在那次天災裡,染上痢疾撒手歸西了,大哥和小妹,也跟著去了——」

  若鴻瞪大眼睛,也無法承受,劇痛鑽心,眼淚直掉。

  「家裡的日子,真是不好過,」翠屏繼續說:「二哥三哥見沒法營生,就離開家鄉走了。娘受不了這一連串打擊,沒多久也臥病不起了。最後,只剩下我和畫兒了!」

  若鴻驚聞家中種種變故,真是心碎神傷,無法自已。將牌位捧到畫桌上並列著,就崩潰的跪了下來,對著牌位磕頭痛哭:「爹——娘!孩子兒不孝,你們活著的時候,我未能在身邊盡孝道,死的時候,未能趕回家鄉送終!家裡發生那麼多事,我卻始終不知不曉,不聞不問!我真是太對不起你們了!你們白白給我受了教育,我卻變成這樣不孝不悌不仁不義之人了!爹娘!你們白養了我,你們白疼了我!」

  翠屏見若鴻如此傷心,也陪在旁邊掉眼淚。掉了一陣淚之後,她才振作了一下,又對若鴻說:「娘走了之後,我的身子就越來越差了,去年年底,大夫跟我說——」她壓低了聲音,不讓正在燒飯的畫兒聽到。「我挨不過今年了。所以,我再也沒法子了,我必須把畫兒和爹娘的牌位交給你!——所以,我們才這樣山啊水啊的來找你了——」

  「什麼?」若鴻大驚,抬頭看著翠屏。「不會!不會!」他大聲說:「你已經到了杭州了,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,吃最好的藥!不管你生了什麼病,我會治好你,我一定會治好你——」他喉中嘶啞,各種犯罪感,像一把利刀,把他劈成了好多好多碎片。「翠屏,你找到我了,你不要再東想西想,讓我來吧!」

  「可是,你已經有了新媳婦了!」翠屏溫婉而認命的說:「她長得好標緻,跟你站在一起,真是再搭配也不過了!我——我又醜又老,又生病,我這就收拾收拾回鄉下去,不打擾你們了!畫兒,就交給你了!」說著說著,她就開始整理包袱,把畫兒的衣服拿出來,把自己的再包回去。

  「你要做什麼?」若鴻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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