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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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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若鴻!」子璇蹲下身子,仔細看他,越看就越緊張,她搖著他,大聲喊起來了:「你在想什麼?你有多少悲痛,你有多少苦悶,你有多少委屈,你有多少不平,你都發洩出來啊!你不要這樣子嘛,死去的人固然令我們傷心,但是活著的人更重要啊!你這個樣子,叫我們這些做朋友的,看了有多心酸,你又叫畫兒那麼幼小的心靈,怎樣承擔呢?」 若鴻仍然用他那陌生的眼神,看了看子璇,動也不動。 「若鴻!」鍾舒奇重重的拍他的肩:「逝者已矣,來者可追,你要振作起來,撫育畫兒的責任更重大,現在完全落在你肩上了,你還有許多未完的事要做呀!」 「哭吧!」葉鳴跳著腳說:「你大哭一場!罵吧!你大罵一場!甚至你要大笑一場也可以!罵這個世界待你的不公平!罵老天,罵上帝——你罵吧!」 陸秀山抓住了子默,著急的說:「我看他不對,整個人都失了神,這樣子,得請大夫來看才行!」 子默衝上前去,把若鴻從椅子裡揪了起來,大吼著:「梅若鴻,你看著我,我是你的仇人,你看清楚了,我燒了你的畫,我是那個燒了你二十幅珍貴的好畫的汪子默,我們之間有著生生世世化解不了的深仇大恨,你總不會連我也忘了吧?」 沒有用。子默的激將法也絲毫不起作用,若鴻仍然沉坐在椅子中,不言不語。一時間,個個人都激動起來了,大家圍繞著若鴻,你一言,我一語,紛紛提起往日舊事,想要喚醒他。但他的眼神,卻越來越陌生,越來越遙遠了,他對所有的人,都不認識了。 「爹啊——」畫兒撲進他懷裡,揉著他,搖著他,痛哭失聲了:「你跟我說話啊!你跟大家說話啊——你聽不見了嗎?你看不見了嗎?不要不要——爹,爹,爹——」 畫兒這樣一陣哭叫,若鴻終於有了些反應,他抬起了眼睛,迷惑的看看畫兒,又看看眾人,就用一種很小心的語氣,小小聲的,沒把握的問:「你說,我到底畫什麼好呢?」 大家都愣住了。然後,子默急切的拿了張畫紙和炭筆,塞進他的手裡,說:「你還記得畫畫,很好!好麼,畫一張畫兒!給你女兒畫張速寫!畫吧!畫吧!」 若鴻小心的拾起炭筆,看看畫紙,就失神落魂的讓畫紙和畫筆,都從膝上滑落於地。他憂愁的說:「該去給翠屏買藥了!」 「爹呀!」畫兒痛喊著,抱緊了若鴻:「娘再也不需要吃藥了,她死了!她已經不喘了,不咳嗽了!神仙在天上會照顧她,你不要擔心了——我們現在只要你好,求求你好起來,求求你跟我說話吧——」 所有的人,都聽得鼻酸,但,若鴻又把自己心中的門,緊緊關閉了。他不再說話,不再看任何人,他的眼光,落在不知名的遠方。他把自己所有的思想意識,給囚禁起來了。 接下來一個星期,若鴻的情形每下愈況。他什麼人都不認識,常常整天不說話,偶然說一兩句,總是前言不搭後語。 他還記得畫畫這回事,有時會背著畫架出門去,畫兒就緊跟在後面,亦步亦趨。但,他對著樹發呆,對著橋發呆,對著水發呆,對著亭子發呆——他什麼都沒畫。 子默為他請了醫生,中醫說他「悲慟過度,魂魄渙散」,要吃安神補腦的藥,但不見得有什麼大作用。西醫比較具體,說他就是「精神崩潰」,一種類似「自閉」的症狀,目前,對這種精神病,還沒有藥物可醫。不論中醫西醫,都有個相同的結論,他等於是「瘋了」。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喚醒他的神志,他可能終生都是這樣痴痴傻傻,而且會越來越糟。 這樣的結論,讓子默子璇、一奇三怪、和谷玉農都憂心如焚。子默要把若鴻接到煙雨樓來住,但子璇不贊成,認為水雲間裡,有若鴻最深刻的記憶,一磚一瓦,一草一木,都與他息息相關,或者能喚起他某種感情。大家覺得也言之有理。於是,每天每天,眾人都到水雲間照顧若鴻父女,並用各種方法,試圖喚醒他。 當所有的方法都失效以後,眾人心中都縈繞著一個名字,杜芊芊!最後,還是子默說出來了:「今天若鴻會變成這樣,是各種打擊加在一起所造成的!當初的燒畫事件,也是其中之一!回想我所做的,我真是難過極了!人都會生病,那時的我,也病了!所幸我已痊愈——我一定要讓若鴻也好起來,我們唯一的希望,就是芊芊!我要去一趟上海,我要和芊芊談一談!」 「可是,」子璇擔憂的說:「我們都看到一芊芊撕毀結婚證書的情形了!也都感受到她『永不回頭』的決心了,我擔心的是,沒有任何事情能讓她再回水雲間了!」 「我想,」子默堅定的點了點頭:「我有辦法勸回她的,除非,芊芊也病了,病得——心中沒有愛了!」 於是,子默去了上海。 子默去了整整三天,這三天中,他是怎樣說服芊芊的,誰也不知道。三天後,子默回來了。和芊芊一起回杭州的,還有杜世全和意蓮。 於是,這天,當眾人都集中在水雲間,做他們的「日常功課」,千方百計要喚醒若鴻時。芊芊和他的父母一起來了。 這天的陽光很好,整個西湖,波光瀲灩。遠處的蘇堤,長堤臥波,六道拱橋,清晰可見。因此,大家把若鴻的椅子,搬到屋外的草地上,把他的畫架也豎著,畫紙也放好,準備了各種能喚回他神志的東西。眾人你一言我一語,從天地玄黃、宇宙洪荒談起,把五年來的恩恩怨怨、愛恨情仇都快講盡了,若鴻仍是無動於衷。這時杜家的汽車開來了,杜世全和意蓮帶著芊芊下了車。 「我必須親自來看看!」杜世全對眾人說:「這個梅若鴻到底怎麼了?我以為已經徹底擺脫他了,但是芊芊非走這一趟不可!真是冤魂不散——」他看到了若鴻,愕然的住了口。意蓮也怔怔的呆住了。 芊芊的視線,早就被若鴻所吸引了。只見若鴻枯坐在椅子上,整個人已經骨瘦如柴。他還是穿著他最愛穿的白襯衫和藍色毛背心,衣服卻空撈撈的像掛在竹竿上。他滿頭亂髮,滿臉鬍子。憔悴得幾無人形。最可怕的是他那對眼睛,眼神空茫茫,視若無睹。整個人好像根本不在這個世界,不知道在世界以外的什麼地方。 芊芊頓時間把對若鴻所有的怨恨都忘了,她直撲誠到他的面前,真情流露,悲慟的大喊:「若鴻!你怎麼弄成這副樣子?你看看我!你看看我!我是芊芊呀!我來了,你所有的事情,我都知道了!你看著我,你不會連我都忘掉,是不是?是不是?」 若鴻茫然的看了看芊芊,眼光陌生而又漠然。看了片刻,就不感興趣的去看著遠方。 「若鴻!不可以這個樣子!」芊芊震動已極,痛喊著:「我知道翠屏去了,你不肯原諒你自己,所以你把你整個人,都關進監牢裡去了!不行不行啊!你沒有資格去坐牢,如果你覺得對不起翠屏,如果你充滿了後悔和歉疚,你就必須從牢裡走出來,撫養畫兒,教育畫兒——那樣,翠屏才沒有為你白白送掉一條性命!你聽到沒有?」她不禁推著、搖著、拉著他。「你不能這樣聽而不聞,視而不見!你給我醒來醒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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