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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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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揚揚眉毛,無所謂的把風鈴遞給他。他接過來,仔細的、研究的看著那風鈴,又不住的搖晃它,再傾聽著那清脆的響聲。然後,他望著她,高興的微笑著:「中國人是個充滿了詩意與藝術感的民族,不是嗎?」他問。 「你不是中國人嗎?」沈盈盈不解的看著他。 「當然是哩!」他頗受傷害似的揚起了下巴。「誰說我不是中國人?」 沈盈盈不自禁的噗嗤一笑。 「哦,我以為——」她笑著說,不知為什麼,他的樣子使她想笑。「你說話的那樣子,你好像不認識風鈴,使我覺得——」她又笑了起來。 「噢,是這樣,」他也笑了,她的笑傳染給了他。「我昨天才到台灣,這是我第一次來台灣,我是個華僑,在美國長大的。」 原來如此!她點點頭,收住了笑,怪不得他對這特產店中的東西都這樣好奇呢!她接過了那個風鈴,不想再和這陌生的男人談下去了,她還有許多事要做呢!招呼了一聲那胖胖的老板娘,她說:「我要這個風鈴,多少錢?」 「等一等,」那男人突然攔了過來,笑嘻嘻的。「允許我買這個風鈴送給你,好不好?你是我在台灣認識的第一個女孩子。」 哦,多魯莽的人哪!認識?他從那一點就能說是「認識」她了呢?或者,這就是美國男孩子的習氣,隨便和女孩子交談,隨便做朋友——她武裝了自己,笑容從臉上斂去。 她要「唬」一下這個「洋」包子。 「你或者是在美國住久了,中國女孩不隨便接受別人的禮物,你這樣是很魯莽的。」 「哦,真的?」他果然有些兒驚慌失措。那孩子氣的臉龐漲紅了。「我不知道——我真的不知道——」他結舌的說,大大的不安起來。 沈盈盈懊悔了,她猜想自己的臉色一定十分嚴峻。何必呢?無論如何,人家要買東西送自己,總不是惡意呀!何苦讓別人剛剛回到祖國,充滿了人情溫暖的時候,就被一個「第一次認識」的女孩子碰一鼻子灰? 「哦,不過——」她立即笑了起來,為自己的嚴厲覺得很抱歉,面對著那張年輕的、天真的臉龐,你實在無法板臉的,「我願意接受你的禮物。」 「是嗎?」他眉開眼笑,好興奮,好欣慰,仿佛是她給了他一個莫大的恩惠,一迭連聲的說:「謝謝你!謝謝你!」 她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。從沒看過這樣的人,買東西送人,還要向人道謝。那男人看著她笑,也就挺高興的跟著她笑,這樣子多少有點兒傻氣,沈盈盈笑得更厲害了。那男人已選了兩個風鈴,拿到櫃台上去付了賬,把一個風鈴交給她,他說:「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?」 「呵,不能。」她笑著說。 他挑了挑眉毛,作出一股失意的、無奈的樣子來,然後他聳了聳肩,笑笑說:「那麼,再見,風鈴小姐。無論如何,我仍然要謝謝你。」 風鈴小姐!怎樣的稱呼呀!沈盈盈又有些想笑,不知怎麼回事,今天下午自己這樣愛笑。捧著那風鈴,她走向商店門口,她無意於讓這男人知道她的姓名地址,包圍在她身邊的男孩子已經太多了。 「再見!」 她說著,對那男人最後拋下了一個微笑,走進那刺目的陽光中去了。對於她,這件「風鈴」事只是生活中一個太小太小的小插曲,她很快就忘懷這事了。只是,偶然,當風從窗口吹來,那懸在窗口的風鈴發出一連串清脆的叮噹時,她會很模糊的想起那個有張孩兒臉的、陌生的、送風鈴給她的男人。但,那印象那樣模糊,像一塊薄薄的雲,風稍微大一點兒,就被吹得無影無蹤了。何況,二十歲的年齡,對一個讀大學三年級,美麗而活躍的女學生來說,有著太多太多新奇、刺激而絢麗的事物呢! 三 一個暑假那樣快就過去了,消失在碧潭的遊艇,金山的海風,和郊外的小徑上了。 捧著厚厚的西洋文學史,沈盈盈匆匆的走進校門,開學第一天,別遲到才好。沿著校園中,椰樹夾道的石子小徑,她向前急急的走著。忽然,路邊有個人影一閃,攔住了她,一個驚喜的聲音在嚷著:「嗨!你不是風鈴小姐嗎?」 她被嚇了一跳,抬起頭來,那張孩子氣的臉龐,發光的眼睛,對她笑嘻嘻咧開的大嘴!這竟是一個月前在特產店買風鈴送給她的人!她不禁笑了,世界真小呀!「你在這兒做什麼?」她問。 他拍了拍手裡捧著的書本,她看過去,很巧,也是一本西洋文學史! 「我正想找個人問一問,西洋文學史的教室在什麼地方?我實在摸不清楚。」他說,詢問的望著她。 「那麼,你是新生了。」沈盈盈說:「僑生?」 「唔,」他哼了一聲,微笑的盯著她手裡的書本。「你也是去上西洋文學史的課嗎?」 「是的,」她擺出一副老大姐的派頭來:「你就跟著我走吧!聽說今年來了個名教授,去晚了不見得有位子,我們走快些吧!」 他順從的跟在她身邊,加快了步子,一面仍然笑嘻嘻的盯著她,帶著點兒傻氣,結結巴巴的說:「那個——那個風鈴好嗎?」 她又笑了。 「當然好,沒生病!」她說,忍俊不禁。 「我那個,」他有些不好意思的,慢吞吞的說:「也沒生病。」 她大笑了起來,笑彎了腰。這個人,倒真是傻氣得可以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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