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青青河邊草 | 上頁 下頁 |
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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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檢查前,什麼都不敢說!」林大夫溫和的笑著。「我最近治癒一個病人,他已經失明五年了,現在雖不能恢復失明前的視力,配上眼鏡,他也可以下圍棋了!」 「我──我──」靜芝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意亂。「我不要開刀──我不敢開刀──我不要心存希望之後,再面對失望,我不要!不要!」她緊張了起來。 「婆婆!」小草柔聲喊,伸出手去握住靜芝的手。「你不要怕疼,疼會過去的!如果你能看到了,那是多麼好的事情呢!你就不必數台階,不必用手杖,不會常常摔跤,你還能看到我,看到青青,看到大哥,那是多好呢!」 靜芝猛的就打了個冷顫。世緯深深注視著她,忽然心有所悟,老太太的眼盲,說不定是她根本不想「看」這個世界,不想「面對」這個世界吧!說不定,當元凱的靈柩送回來的一刻,她就決定不「看」這個世界了吧? 世緯對人類的心靈,從未探索過。但是,自從來到傅家莊,他已體會出太多太多。走過去,他用力握住靜芝的肩,有力的說:「最起碼,你為我們大家,去檢查一次,好嗎?」 眾人全體拍手鼓噪:「一定要去!一定要去!」 靜芝在大家的期望之中,也就無可奈何了。 一星期後,檢查報告出來,靜芝的眼睛,並不像世緯想像的那麼單純,復明的希望只有百分之二十。林大夫仍然力勸靜芝為這百分之二十努力,接受手術治療。靜芝吞吞吐吐,支支吾吾的說:「讓我考慮考慮,讓我有點心理準備,讓我仔細想一想──總之,等小草出院再說,家裡有一個病人已經夠了!你們──大家──不要逼我吧!」 好吧!等小草出院再說。百分之二十的機會率打擊了大家的信心。靜芝如此抗拒,大家也就不再多說了。 小草出院,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。她又恢復了活潑,她又跳跳蹦蹦了,她又在傅家莊的假山石上跑來跑去了。只是,她的額上,留下了一道疤痕。青青為她梳了點劉海,把那個難看的疤痕遮起來。撫摩著她的疤痕,青青仍然會悲從中來: 「漂漂亮亮的一張臉蛋,現在卻多了一道疤!」 小草反過身子,把她緊緊一抱。「我不要漂亮,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!」 「小草啊!」青青由衷的說了出來。「你知道嗎?雖然我們自小就像姐妹一般的要好,我也一直疼你,愛你,可我從沒想過到底對你有多愛?現在我才知道了!當醫生宣布說你沒救的時候,我心裡頭第一個念頭就是;那我也不要活了!那種絕望讓我對這個世上的一切都不留戀,甚至連世緯都留不住我!」小草聽了一半,就開始掉眼淚,聽完,就熱淚盈眶的緊摟著青青,一句話也不說。 又休息了半個月,小草回到了學校。 就別提整個學校,是如何騰歡了。眾小孩把小草抬了起來,簇擁著在校園裡兜圈子,大聲歡呼: 「萬歲!萬歲!小草萬歲──」 世緯和紹謙,看著這一幕,兩人都十分震動。掉過頭來。彼此互視,友誼,在兩人眼裡深刻的流轉。經過了這番生死的體會,經過了聯手制裁魏一鳴,經過了共同坐牢的經驗,他們兩個,終於成為了生死知己。其實,不止他們兩個,還有石榴和青青,小草和紹文。這「六人行」的組合,簡直是牢不可破,密不可分了。就在這時候,傅家莊來了一位不速之客,竟然把這「六人行」的組合,給整個打破了。 是十月底的一個晚上,天氣早已轉涼了。庭院裡的龍爪槐和法國梧桐,飄落了一地的落葉,秋意已深。楓樹早就紅了,吟風閣外的爬牆虎,已只剩下枯枝,綠葉全不見了。秋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。可是,在傅家莊,大家都不覺得冷。圍著桌子吃晚飯時,暖意就在餐桌上流動。振廷看到一桌子的人,個個笑意盎然,不禁心中暗暗嘆息: 「怎樣能留住這個畫面,就好了!」 就在此時,長貴忽然進來稟告: 「少爺!有位打北京來的華小姐找你呀!」 「什麼?」世緯大驚,手中的筷子都掉到桌上去了。「你說姓什麼?什麼小姐?」 「華!她說她姓華,中華的華!這個姓不是挺奇怪嗎?咱們揚州沒這個姓!」 「」一聲,青青手中的筷子,也跌到桌上去了。 「一個姑娘家?打北京來?」靜芝的聲音微顫著:「就她一個人啊?」 「還帶了個老媽子,和一個男僕!」 世緯推開飯碗,站了起來,心慌意亂的說: 「你們吃飯,我瞧瞧去!」 「我跟你瞧瞧去!」小草跳了起來。 「我看,我們大家瞧瞧去吧!」振廷說。 世緯衝進客廳,就一眼看到了華又琳。 華又琳端正的站著,頭髮有些凌亂,一身的風塵僕僕。她穿著件紅色褂子,紅色褲子,外面罩著黑色繡花小背心,肩上披了件團花小坎肩。辮子垂在胸前,繫著紅頭繩。她身材頎長,瓜子臉,面貌姣好,一對大眼睛,尤其清亮有神。眉毛秀氣,鼻梁挺直,嘴唇的輪廓分明。世緯就這樣看一眼,心中已暗暗稱奇,好一個標致的姑娘,難道她竟是自己那從未謀面的未婚妻?不可能吧?他還沒回過神,那姑娘已經把他從上到下看了一遍。「你──就是何世緯?」她簡單明解的問。 「是。」他點點頭。「我是。你──」 「你真的就是何世緯?」她再問。 「我就是。」 「很好!」她點點頭,眼睛裡冒出火來,對他再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,咬牙切齒的說:「我是華又琳!」 世緯雖已有幾分猜到了,但聽她這樣一說,仍然整個人都驚跳了一下。他瞅著她,實在沒辦法了解,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孩子,怎麼會遠迢迢到揚州來?華又琳在他眼中,讀出了他的思想,她抬了抬下巴,全身上下,都帶著某種「咄咄逼人」的氣勢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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