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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九


  他的態度很禮貌,比起昨天來,他顯然平靜而理智了很多。芷筠站起身來,順從的,毫不抗拒的,幾乎是無可無不可的,她簡單的說:「好!」她關上房門,上了他的車。

  殷文淵對老劉說:「去台茂!」

  車子開動了,一路上,殷文淵和芷筠都不說話。殷文淵靠在椅背上,他冷靜的打量著芷筠,她還是昨天的那一身衣服,灰色的毛衣和裙子,她連一件大衣都沒穿。她那小小的臉龐毫無生氣,眼睛下面有著明顯的黑圈,嘴唇和面頰上都沒有絲毫血色,她整個人都是灰色的,使人聯想起一本書的名字:憂愁夫人。

  車子停在台茂大樓的門口,殷文淵和芷筠下了車,走進大樓,芷筠似乎對周圍的一切,連半點反應都沒有,那些鞠躬如也的職員,那豪華的大廳,她完全視而不見,那臉龐是沉靜的,麻木的,一無表情的。他們進了電梯,直上十二樓。殷文淵把她帶進了自己的辦公廳。

  殷文淵的辦公廳,占十二樓的一半,事實上,還分了好幾間,有秘書室、警衛室等。他自己私人的房間,又大又豪華,兩面的落地大玻璃窗,使陽光充滿在整個房間裡,地上是厚厚的米色地毯,中間放著一套真皮的沙發,辦公桌在另一邊,占了半邊牆。殷文淵帶芷筠來這兒,並沒有一點擺闊或想以氣派來壓制她的心理,只覺得這是唯一可以沒有外人,不受打擾的地方。他指著沙發。「坐吧!」

  她坐了下去。軟軟的靠在沙發裡,對四周的一切,仍然連正眼也沒看過,她似乎並不知道,也不關心自己在什麼地方。殷文淵看了她一眼,按鈴叫了秘書進來:「讓餐廳送一杯濃咖啡,再送一份早餐來!」

  他坐在她的對面,燃起了煙斗,默默的打量她。她依然靠在沙發裡,不動,也不說話,眼光無意識的看著桌面的煙灰缸,雙手靜靜的垂在裙褶裡。那兩排又黑又密的睫毛,一眨也不眨的半垂著。她好像根本不在這個世界裡,而在另一個遙遠的星球上。早餐和咖啡都送來了,侍者退了出去,偌大一間辦公廳,就只有他們兩個人。那咖啡冒著熱氣,香味和煙草的味道混合著,彌漫在空氣裡。「董小姐,我猜你早上沒吃過東西,」殷文淵平靜的說:「我不希望你在饑餓狀態下和我談話,你最好把咖啡喝下去,再吃點東西,你一邊吃,我一邊和你談!」

  芷筠的睫毛揚起來了,終於對他看了一眼,就順從的拿起了那杯咖啡,放了牛奶和糖,輕輕的啜了一口。用雙手捧著杯子,她深吸了口氣,似乎想從那杯子上獲得一點暖氣。事實上,室內的暖氣已開得很足,但她看來,依然不勝寒苦。她再啜了一口咖啡,努力的把自己振作了一下,她抬起頭來,定定的望著他:「說吧,殷先生!」她說,小小的身子在那大大的皮沙發中,幾乎是沒有「份量」的。

  殷文淵又想起她第一次給他的印象,忽然覺得這「小小」的女孩,卻有股龐大的力量,會讓人自慚形穢。她那模樣,她那眼神,你似乎怎樣也無法把她和墮落、不檢點、自私、貪婪——等名詞聯想在一起。可是,他吸了一口煙,他不能被她的神態所擊倒!他必須救他那唯一的兒子!「董小姐,」他深沉而穩重的開了口。「我想我們省掉廢話,開門見山的談談你和殷家的問題。竹偉打了超凡,在法律上,他必須負責任,對不對?」

  芷筠點點頭。

  「你希望他終生關在瘋人院裡嗎?」殷文淵問。

  芷筠搖頭。

  「我猜你也不希望!可是,如果我們提出告訴,他大概只好進瘋人院,對不對?」

  她迎視著他的目光。那杯咖啡使她振作了許多。

  「我想,你研究過法律問題了!」她說。

  「現在,他被扣押在第×分局,對嗎?」

  「我想,你也調查過了。」

  「你願不願意我立刻把他保出來?」

  芷筠深深的看著殷文淵。

  「你的條件是什麼?」她直率的問。

  「你帶著他,立刻離開臺北!不管你們到什麼地方去,再也不要讓超凡看到你們!」

  她凝視他,很長一段時間,她默然不語,那眼光裡有研究,有思索,有懷疑,有悲哀。

  「你怕他再見到我們?」她反問:「他恨我,根本不願意見我,你還怕什麼?」

  「愛情是盲目的。」他說,心裡隱隱有些犯罪感。他無法告訴她,促使他不得不來的原因,是殷超凡整夜在呻吟中呼喚她的名字,這呼喚卻決不是出於「恨」,而百分之百的出於「愛」。在超凡如此強烈的感情下,他知道,假若他不能趁此機會來斬斷這份愛情,他就永無機會了。斬草必須要除根,如果可能的話,他恨不得把他們姐弟放逐到非洲或北極去。因為,她的存在,已嚴重的威脅到殷超凡的未來、事業,以及下一代的健康。「他現在雖然恨你,我不能保證見到你以後,這段感情會不會再死灰復燃。我必須防患於未然。」

  「你為什麼對我反感如此之深?」她坦率的問。

  「我並不是對你反感,」他深思著,望著眼前這張雖然憔悴蒼白,卻依舊有其動人心處的臉龐。「相反的,我幾乎有些喜歡你。但是,『愛情』不是婚姻唯一的要件!拋開那些古老的傳統觀念,就事論事,如果你是我,你願不願意你的獨生子,娶一個白癡的姐姐做妻子?」他緊盯著她。「你問得很坦白,所以,我答得也坦白!」

  她靜靜的看著他。「當你要達到任何目的的時候,你都是這樣不擇手段的嗎?」她問。「怎麼不擇手段?你弟弟打人,不是我要他打的,我怎樣也不會希望超凡被打得遍體鱗傷!如果你指的是我利用這個機會,來要脅你離開,這機會不是我造成的!」

  「我不是指竹偉打人,我是指霍立峰的事!」

  「霍立峰的什麼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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