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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子健看著珮柔,在這一刹那,他們兄妹二人心靈相通,想到的是同一問題。然後,珮柔問:「你來爸爸書房裡幹什麼?」

  「我要打一個電話。」

  「不能用你房裡的電話機?」珮柔揚起眉。「怕別人偷聽?那麼,這必然是個私人電話了?我需不需要回避?」

  子健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,走過去鎖上了房門。

  「你留下吧!」他說。「什麼事這麼神秘?」子健望望珮柔,然後,他逕自走到書桌邊,撥了雨秋的電話號碼,片刻後,他對電話說:「姨媽,我爸爸在你那兒嗎?」

  「是的,」雨秋說:「你等一下。」

  俊之接過了電話。子健說:「爸爸,是我請你幫我掩飾的,但是,現在我已經幫你掩飾了。請你回來吧!好嗎?」

  掛斷了電話,他望著珮柔。

  「珮柔,」他說:「你戀愛過嗎?」

  珮柔震動了一下。「是的。」她說。「正在進行式?還是過去式?」他問。

  「正在進行式。」她答。

  「那麼,你一定懂了。」他說:「我們請得回爸爸的人,不見得請得回爸爸的心了。」

  ▼第九章

  俊之回到了家裡。同樣的,他有個神奇的、不眠的夜。散步到雨秋的家,走得那麼緩慢,談得那麼多,到雨秋家裡時,天色已經濛濛亮了。雨秋泡了兩杯好茶,在唱機上放了一疊唱片,他們喝著茶,聽著音樂,看著窗外曉色的來臨。當朝陽突破雲層,將綻未綻之際,天空是一片燦爛的彩色光芒,雨秋突然說,她要把這個黎明抓住。於是,她迅速在畫板上釘上畫紙,提起筆來畫一張水彩。

  這是他第一次看她作畫,他不知道她的速度那樣快,一筆筆鮮明的彩色重疊的堆上了畫紙,他只感到畫面的零亂,但是,片刻後,那些零亂都結合成一片神奇的美。當她畫完,他驚奇的說:「我不知道你畫畫有這樣的速度!」

  「因為,黎明稍縱即逝,」她微笑著回答:「它不會停下來等你!」他凝視她,那披散的長髮,襯衫,長褲,她瀟灑得像個孩子。席地而坐,她用手抱著膝,眼底有一抹溫柔而醉人的溫馨,她開始說:「從小我愛畫,最小的時候,我把牆壁當畫紙,不知道挨了父母多少打。高中畢業,考進師大藝術系,如願以償,我是科班出身。但是,我的畫,並不見得多好,我常想抓住一個刹那,甚至,抓住一份感情,一支單純的畫筆,怎能抓住那麼多東西?但,我非抓住不可。這就是我的苦惱,創作的過程,並不完全是喜悅,往往,它竟是一種痛苦,這,是很難解釋的。」

  「我瞭解。」他說。她凝視他。「我畫了很多畫,你知道嗎?俊之,你是第一個真正瞭解我的畫的人!當你對我說,我的畫是在畫思想,是在灰色中找明朗,在絕望中找希望,當時,我真想流淚。你應該再加一句,我還經常在麻木中去找感情!」

  他緊緊的盯著她。「找到了嗎?」他問。「你明知道的。」她答,「那個黃昏,我走進雲濤,你出來迎接我,我對自己說:完了!他太世俗,他不會懂得你的畫!當你對我那張浪花發呆的時候,當你眼睛裡亮著光彩的時候,我又對自己說:完了!他太敏銳,他會看穿你的畫和你的人。」她仰望他,把手指插進頭髮裡,微笑著。「俊之,碰到了你,是我們的幸運還是不幸?」

  「怎麼講?」

  「告訴你,我一生命運坎坷,我不知道是我不對勁,還是這個世界不對勁,小時候,父母說我是個小怪物,小瘋子,哥哥姐姐都不喜歡我。我是叛徒!長大了,我發現我和很多人之間都有距離——都有代溝,甚至和我的丈夫之間。我丈夫總對我說:別去追尋虛無縹緲的夢好不好?能吃得飽,穿得暖就不錯了!我卻偏不滿足於吃得飽,穿得暖的日子。於是,我離了婚,你瞧,我既不容于父母,又不容于兄姐,再不容于丈夫,我做人是徹徹底底的失敗了。但是,我不肯承認這份失敗,我仍然樂觀而積極,追尋,追尋,在絕望中找希望,結果,我遇到了你。」

  他瞅著她。「雨秋,」他說:「我知道你所想的,你怕你抓住的只是一片無根的浮萍,你怕我禁不起你的考驗。你找希望,真有了希望,你卻害怕了,雨秋,人類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,是不是?你不能斷定,這番相遇,到底會有怎樣的結果,是不?」

  她默然片刻,然後,她笑了。

  「你把我要講的話都講掉了,我還講什麼?」她問。

  「你已經講了太多的話,」他低語。「別再講了,雨秋,我只能對你說一句:我要給你一個希望,絕不給你一個失望。」

  她顫慄了一下,低下頭去。

  「我就怕你講這句話。」她說。

  「怎麼?」她抬眼看他。「答應我一件事。」

  「什麼事?」

  「你先答應我,我再告訴你。」

  「不。」他搖頭:「你先告訴我,我才能答應你。」

  「不行,你一定要先答應我!」她固執的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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