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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「胡說!」婉琳罵著。「你回來之前,我才打過電話去雲濤,張經理說,你爸爸今天還沒來過呢!」

  「我!我想……我想……」他的眼珠拚命轉著:「是這樣,媽,昨晚,有幾個畫家在雲濤和爸爸討論藝術,你知道畫家們是怎麼回事,他們沒有時間觀念,也不會顧慮別人……他們都是……都是比較古怪、任性、和不拘小節的人,後來他們和爸爸一起走了,我想,他們准到哪一個的家裡去喝酒,暢談終夜了。媽,你一點也不要擔心,爸爸一夜不回家,這也不是第一次!」

  「不回家也沒什麼關係,」婉琳勉強接受了兒子的解釋。「和朋友聊通宵也不是沒有的事情,好歹也該打個電話回家,免得人著急呀!又喜歡開快車,誰知道他有沒有出事呢?」

  「才不會呢!」子健說:「你不要好端端的咒他吧!」

  「我可不是咒他,」婉琳是迷信的,立刻就緊張了起來。「我只是擔心!他應該打電話回來的!」

  「大概那個畫家家裡沒電話!」子健說:「你知道,畫家都很窮的。」婉琳不說話了,低著頭,她只是嘟著嘴出神。子健乘此機會,悄悄的溜出了客廳。離開了母親的視線,他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。站在門外,他思索了片刻,父親書房裡有專線電話,看樣子,他必須想辦法把父親找回來。他走向父親的書房,推開門走了進去。

  一個人猛然從沙發中站起來,子健嚇了一跳,再一看,是珮柔。他驚奇的說:「你在爸爸書房裡幹什麼?」

  珮柔對牆上努了努嘴。

  「我在看這幅畫。」她說。

  他看過去,是雨秋的那幅《浪花》這畫只在雲濤掛了一天,就被挪進了父親這私人的小天地。子健注視著這畫,心中電光石火般閃過許許多多的念頭:父親一夜沒有回家,昨夜雨秋和父親一起走出雲濤,雨秋的畫掛在父親書房裡,他們彼此熟不拘禮,而且直呼名字……他怔怔的望著那畫,呆住了。「你也發現這畫裡有什麼了嗎?」珮柔問。

  「哦,」他一驚。「有什麼?」

  「浪花。」珮柔低聲念。

  「當然啦,」子健說:「這幅畫的題目就是浪花呀!」

  「新的浪衝激著舊的浪,」珮柔低語。「浪花是永無止歇的,生命也永不停止。所以,朽木中嵌著鮮花,成為強烈的對比。我奇怪這作者是怎樣一個人?」

  「一個很奇異,很可愛的女人!」子健衝口而出。

  珮柔深深的看了子健一眼。

  「我知道,那個女畫家!那個危險的人物,哥哥,」她輕聲的說:「我們家有問題了。」

  子健看著珮柔,在這一刹那,他們兄妹二人心靈相通,想到的是同一問題。然後,珮柔問:「你來爸爸書房裡幹什麼?」

  「我要打一個電話。」

  「不能用你房裡的電話機?」珮柔揚起眉。「怕別人偷聽?那麼,這必然是個私人電話了?我需不需要回避?」

  子健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,走過去鎖上了房門。

  「你留下吧!」他說。「什麼事這麼神秘?」子健望望珮柔,然後,他逕自走到書桌邊,撥了雨秋的電話號碼,片刻後,他對電話說:「姨媽,我爸爸在你那兒嗎?」

  「是的,」雨秋說:「你等一下。」

  俊之接過了電話。子健說:「爸爸,是我請你幫我掩飾的,但是,現在我已經幫你掩飾了。請你回來吧!好嗎?」

  掛斷了電話,他望著珮柔。

  「珮柔,」他說:「你戀愛過嗎?」

  珮柔震動了一下。「是的。」她說。「正在進行式?還是過去式?」他問。

  「正在進行式。」她答。

  「那麼,你一定懂了。」他說:「我們請得回爸爸的人,不見得請得回爸爸的心了。」

  §第九章

  俊之回到了家裡。同樣的,他有個神奇的、不眠的夜。散步到雨秋的家,走得那麼緩慢,談得那麼多,到雨秋家裡時,天色已經濛濛亮了。雨秋泡了兩杯好茶,在唱機上放了一疊唱片,他們喝著茶,聽著音樂,看著窗外曉色的來臨。當朝陽突破雲層,將綻未綻之際,天空是一片燦爛的彩色光芒,雨秋突然說,她要把這個黎明抓住。於是,她迅速在畫板上釘上畫紙,提起筆來畫一張水彩。

  這是他第一次看她作畫,他不知道她的速度那樣快,一筆筆鮮明的彩色重疊的堆上了畫紙,他只感到畫面的零亂,但是,片刻後,那些零亂都結合成一片神奇的美。當她畫完,他驚奇的說:「我不知道你畫畫有這樣的速度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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