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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四


  然後,驀然間,她覺得他把她拉進了懷裡,他的嘴唇就瘋狂的蓋在她的唇上了。她大驚,而且狂怒了。她咬緊牙齒,死不開口,一面,她用力推開他,打開車門,她想衝出去,他把她捉了回來,砰然一聲又帶上了車門。他用雙手箍住她,把她的身子緊壓在椅墊上。

  他們像兩隻角力的野獸,她畢竟鬥不過他,被他壓在那兒,她覺得不能喘氣,而且,快要暈倒了。「你居然不願意讓我再吻你!」他喘著氣說,似乎恨不得壓碎她。「他吻過你了嗎?」他怒聲問。「你仍然愛著他,是不是?你始終愛著他,是不是?我只是一個候補,現在,正角兒登場,候補就該下台了,是不是?」他捏緊她的面頰,強迫她張開嘴:「說話!你答覆我!你休想讓我等你考慮一個禮拜,你馬上答覆我!說話──」

  她真的不能呼吸了,而且,她已經氣憤得快失去理智了,她全身疼痛,每根神經都在痙攣。

  她再也無力於掙扎,再也無力於思想,她大聲吼了出來:「放開我!放開我!我根本沒有見到林維之,你少自作聰明!下午,是蘇慕南把我接走了,他帶我去了一個地方,蓮園!你該知道那個地方的!我見到了她,蘇慕蓮!我看到了你們的七彩蓮池!」她抽氣,冷汗和淚水在臉上交流,她用力呼吸,掙扎著說:「放開我!你──你──你使我──沒辦法透氣,我要暈倒了!」

  他突然鬆手,在極度的震驚下凝視她,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聽覺。然後,他就一把抱住了她。他的手顫抖著,她軟軟的躺倒了下去,頭枕在他的膝上。他伸手扭開了車內的燈,緊張的俯下身子察看她。她在突然明亮的光線下瞬著眼睛,發現他的臉距離自己只有一兩尺,他的臉色更白了。一時間,她想,要暈倒的不是自己,而是他了。

  「佩吟!」他喊,嘴唇和臉色一樣白:「不要暈倒,求你不要暈倒!」他用手捧住她的頭,用他那漂亮的白西裝的袖子去擦她額上的汗。她在他那恐懼的眼神裡看出來,自己的臉色一定也壞透了。她那麼氣憤,那麼委屈,那麼沮喪,真想假裝暈倒一下,讓他去手忙腳亂一番。但是,她沒有。深深的吸了口氣,她說:「你最好把車窗打開。」

  一句話提醒了他,他慌忙放下了窗子,初秋的夜風從窗口撲了進來,涼颼颼的吹在兩人身上。她用手遮住眼睛,那刺目的頂燈使她不能適應,更重要的,是她不願讓他看到她的狼狽,那濕潤紅腫的眼睛一定洩露了所有的感情。他把車燈關了,靠在那兒,他只是緊摟著她的頭,似乎不知該做什麼好。然後,那涼爽的空氣使兩個人都清醒了不少,他終於開了口:「你說,你去了蓮園。」

  她不語。「根本沒有林維之那回事,是嗎?」他用力敲自己的腦袋。「我是個笨蛋,我走火入魔,胡思亂想!原來!原來──慕南一直在當間諜!那該死的蘇慕南!我要宰了他!」他忽然發動了車子。她驚跳起來。「你要到那裡去?」

  「我們去蓮園。」他說:「我要弄清楚,慕蓮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麼?使你這樣生氣!」

  「我不去蓮園!」她大聲說:「我再也不要去那個地方!」她伸手抓住方向盤,他只好緊急煞車。她盯著他的眼睛:「使我生氣的不是蘇慕蓮,是你!」她重重的呼吸:「你這個無情無義,用情不專,見異思遷的──的──的混蛋!」她還不太習慣於罵。「你既然能為她造一座蓮園,你為什麼不娶她?你是反婚姻論者?還是玩弄女性的專家?」

  他看了她幾秒鐘,重新發動了車子。

  「你又要去那裡?」她問。

  「去我家。」他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而溫柔。「我們不能一直在車子裡爭吵,而且,你累了,你需要舒服的躺一躺,喝一點熱熱的飲料。」不要!她心裡在狂喊著;不要這樣溫柔,不要這樣關心,不要這樣細膩──他就是用這種方式去贏得每一個女人的心,而她也同樣的落進陷阱,被他征服!不要!她心裡喊著,嘴裡卻沒發出絲毫聲音。她軟軟的仰靠在椅墊中,忽然就覺得筋疲力竭了,她累了,累了,真的累了。

  車子平穩而迅速的向前滑行,那有韻律的簸動使她昏沉。這一個下午,這一個晚上,她受夠了。她閉上了眼睛,倦於反抗,倦於爭吵,倦於思想,倦於分析,她幾乎要睡著了。

  不知道過了多久,車子停了。她覺得他用西裝上衣裹著她,把她從椅墊上抱了起來,她那麼滿足於這懷抱中的溫暖,竟忘了和他爭吵的事了。他把她一直抱進了他的書房,放在那張又長又大的躺椅裡。她並沒有完全失去思想,但她卻閉著眼睛不動。他細心的放平了她的身子,然後他走了出去。整座樓房都很安靜,顯然大家都已經睡了。一會兒,他折回來了,拿了條毛毯,他把她輕輕的蓋住,再拿了杯熱牛奶,他托起她的頭,很溫柔很溫柔的說:「佩吟,醒一下,喝一點牛奶再睡。」

  她迷迷濛濛的睜開眼睛,牛奶的香味繞鼻而來,她覺得餓了,不止餓,而且好渴好渴,她就著他的手,一口氣喝光了那杯牛奶,他重新放平了她的頭。她躺著,神思恍恍惚惚的,她想,她只要稍微休息一下,然後,再和他正式的談判。但,她越來越昏沉,越來越瞌睡了,她疲倦得完全無力睜開眼睛,她睡著了。最後的記憶是:他跪在她的身邊,用嘴唇輕輕的壓在她的額上。

  她是被太陽光刺醒的,她忽然驚醒過來,只看到窗玻璃上一片陽光,陽光下,有一盆金盞花,和一盆金魚草正在秋陽下綻放著,一時間,她以為自己在家裡,因為她的窗台上也有這樣兩盆植物。她坐了起來,眨動眼窗,身上的毯子滑下去了。於是,她一眼看到,趙自耕正坐在她身邊的地毯上,靜靜的凝視著她,在他身邊,一個煙灰缸裡已堆滿煙蒂。他的眼神憔悴,下巴上都是鬍子渣,臉色依然蒼白,顯然,他一整夜都沒有睡。「醒了?」他問,對她勉強的微笑。「一定也餓了,是不是?」

  不容她回答,他拍了拍手。立即,房門開了,纖纖穿著件銀灰色的洋裝,像一縷輕煙輕霧般飄進房間,她手裡捧著個銀托盤,裡面熱氣騰騰的漾著咖啡、蛋皮、烤麵包、果醬、牛奶──各種食物的香味。纖纖一直走向她,那姣好的面龐上充盈著笑意,眉間眼底,是一片軟軟柔柔的溫馨,和醉人的甜蜜。

  「噢,韓老師!」她輕呼著,把托盤放在躺椅邊的小茶几上,她就半跪半坐的依偎在她身邊了。拿起一杯咖啡,她熟練的倒入牛奶,放進方糖,用小匙攪勻了,送到她的唇邊來:「韓老師,你趁熱喝啊!」她甜甜的說著:「是我自己給你煮的,你嘗嘗好不好喝?煮咖啡也要技術呢!你嘗嘗看!」

  她能潑纖纖的冷水嗎?她能拒絕纖纖的好意嗎?端過杯子,她喝了咖啡。才喝了兩口,纖纖又送上了一片夾著火腿和蛋皮的麵包。「這蛋皮也是我親自攤的呢!你吃吃看,一定很香很香的,我放了一丁點兒香蕉油,你吃得出來嗎?」

  她只好又吃了麵包。當她把托盤的東西都吃得差不多了,纖纖總算滿意了。她回頭溫柔的看著父親,低聲問:「爸,我也給你拿一盤來好不好?」

  趙自耕搖搖頭,給了纖纖一個暗示。於是,纖纖端起托盤,準備退出房間了。但是,在她退出去前的那一剎那,她突然又奔了回來,低頭凝視著佩吟,用最最嬌柔、最最可愛、最最溫馨的聲音,很快的說了句:「韓老師,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生爸爸的氣?不過,你看在我面子上吧,你原諒他了,好嗎?你看,他已經瘦了好多好多了呢!他為了你,一個晚上都沒睡呢!」

  佩吟的眼眶又濕了。纖纖不再等答覆,就很快的飄出了房間,細心的關上了房門。

  房間裡又只剩下了佩吟和趙自耕。佩吟用雙手抱住膝,把下巴擱在膝上,她拒絕去看他。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。她很氣他一再利用纖纖來打圓場,卻又有些感激纖纖來打圓場。她覺得自己矛盾極了。「你睡夠了,」他終於慢慢的開了口。「我想,你會比較心平氣和了,不要奇怪你怎麼會睡得那麼沉,我在牛奶裡放了一粒安眠藥,因為,我必須要你有足夠的休息,再來聽我的──」他咬咬牙。「算是懺悔,好不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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