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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


  這一招立即收了效,頌超手忙腳亂的在那一大堆藥包裡去找止痛藥,當他把藥片送到她唇邊,看她用冰水一口咽下去,看她緊皺著眉頭忍痛,又看到她滿頭冷汗的時候,他後悔了,強烈的自責而後悔了!他不該提林維之,他選了一個最壞的時刻來表白自己,她又病又弱又痛,他卻挖出她心底創傷,殘忍的再加上一刀。他望著她,慌亂而心痛的望著她。一時之間,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。

  「讓我休息一下吧!」她呻吟著,仰頭靠進沙發裡。「我們改天再談,行不行?改一天,等我——不這麼疼的時候,我現在已經頭昏腦脹了。」

  「是我不好!」他很快的說,眼眶紅了。「你對了,我根本沒有長大,我是個任性、自私、不知體貼的糊塗蛋!」

  她愕然的看他,在這一瞬間,竟有些為他心動了。

  §第六章

  人生常有許多不可解的事情,往往,所有的「意外」會在同一個時期裡發生。對佩吟來說;母親的病態由「文」而轉變成「武」,還不算是太意外。早在母親發病初期,醫生就對佩吟和韓永修明白的表示過:「如果你們不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療,她的病只會越來越加重,先是有幻想,然後有幻視和幻聽,接著有幻覺——最後,她會變得很危險,打人,摔東西,胡言亂語——都是可能的。所以,你們應該理智一些,讓她住院治療。」

  但是,韓永修並不理智,佩吟也不理智,他們無法排除對「瘋人院」的那種根深柢固的恐懼和排斥心理。何況,發病初期的韓太太絲毫都不可怕,她只是個心碎了的,柔弱而無助的老太太,整日幻想她那死去的兒子仍然活活潑潑的在身邊而已。這種幻想不會傷害任何人。然後,不知怎的,她聽到了自己可能被送進「瘋人院」的傳言,這才真正打擊了她。她忽然就「病」倒了,病得行動都要人扶持。

  醫生檢查過她,說她的身體上並無疾病,這種「重病」的「幻覺」也是精神病的一種。她開始哀求的對韓永修說:「永修,看在二十幾年夫妻份上,你發誓,永遠不要把我送進瘋人院!」忠厚、誠摯、重感情的韓永修發了誓。從此,大家都不提要送韓太太住院的事情,韓永修辦了退休,除了著述以外,他把大部份時間都用在照顧病妻上。

  可是,韓太太的病是越來越重了。不知從何時起,佩吟成為她發洩的目標,或者,每個人在精神上都有個「發洩」目標,正常人也會咀咒他事業上的競爭者、情敵、或是看不順眼的人。至於韓太太為什麼這樣恨佩吟,主要因為她本就重男輕女,而佩吟又是當初贊成佩華動手術的人。但,佩吟卻無法不為母親的「懷恨」而「受傷」。

  有次,她被母親逼急了,竟衝口而出的對父親說:「爸爸,我是不是媽媽親生的?我是不是你們抱來的?佩華才是你們的孩子?要不然,我大概是你年輕時,在外面生下的孩子吧?」韓永修愕然的瞪著她,她從沒看過父親那麼生氣。

  「你在胡說些什麼?媽媽是病態,你要諒解她,難道你也跟著她去害『妄想症』嗎?」

  一句話喚醒了佩吟的理智,她不能跟著母親胡思亂想。從此,她不再去找理由,只是默默的承受母親的折磨。

  母親動武,她受了傷,這只能算是意料中的意外。但,頌超會在這個時候向她表白心跡,卻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。不管她認識頌超已經有多少年,她眼裡的頌超一直是個孩子,是個弟弟。而且,有很長一段時間,她心裡根本就沒有頌超這個人物。現在,頌超突然冒出來了,帶著他那份孩子氣的憨厚,近乎天真的熱情,來向她表白心事。這,把她整個的心湖都攪亂了。但是,即使這件事,也沒有林維珍的出現,帶給她的意外和震盪來得大。

  林維珍是維之的妹妹,比維之小了四歲。當佩吟在大學一年級的迎新晚會中認識維之的時候,維之在念大三,而維珍還只是個十七歲的高中生。不過,即使那時維珍只有十七歲,她已經是個被男孩子包圍著的風頭人物。維珍在這方面和她哥哥很像:吸引人,能說會道,隨時都被異性注意和喜愛。維珍還更突出一些,她發育很早,綽號叫「小豐滿」。由這個綽號就可以看出她的身段,十六歲她已經是個小尤物。

  當佩吟和維之戀愛的那些年裡,維珍也正忙著享受她那早熟的青春,大部份的男孩子都只是她的獵獲物,她從小就不對感情認真,或者,在她那個年齡,她還不認識感情。她像一隻貓,喜歡捕捉老鼠,卻並不吃它們。她就喜歡把男孩子捉弄得團團轉。她的書念得很糟,高中畢業後就沒有再升學。一度,她迷上了歌唱,想當歌星,也上過幾次電視,無奈歌喉太差,又過份的奇裝異服(她不能不展示她的本錢),被衛道者大肆抨擊,又被新聞局取締。一怒之下,歌星不當了,轉而想演電影,沒多久,她就被香港一家電影公司羅致而去。在這段時間裡,維之大學畢了業,受完軍訓,他們簡簡單單的訂了婚,維之就出國了。維珍只在他們訂婚時,寄來一張賀卡,上面寫著:「願哥哥終身愛嫂嫂,願嫂嫂終身愛哥哥,愛情萬歲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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