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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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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?怪你?」我望著他,他的眼光已從雨霧中收回來了,關注的凝視著我,那眼光非常溫柔,溫柔得使我不能不幻覺往日那個他又回來了。但,我並不糊塗,他的關注中有著濃厚的友情,卻絕非愛情。「不,柯夢南,」我語音含糊的說:「別提了,我想,我們有生之年,都會想念一個人,何飛飛。經過了這件事,我們不可能再重尋那段感情了,一切都已經變了,是不是?」 「是的,」他點點頭,深深的望著我。「不過,藍采,你仍然讓我心折。」我淒苦的笑了笑。「答應我一件事,藍采。」他振作了一下,說。 「什麼?」 「和我通信,把你的情況隨時告訴我。」 「我會的。」 他站住了,我們彼此凝視著,雨霧飄在我們臉上,涼涼的,風捲起了我的衣角,吹亂了我的頭髮。他幫我拉起了風衣的衣襟,扣上大襟前的扣子。在這一剎那間,我們覺得彼此很接近,很了解,但,往日的一切,也從那翦翦微風中溜走了,我們彼此了解,彼此欣賞,卻不是愛情! 「你真好,藍采。」他說:「我走了之後,會想念你的。」 「我也會。」我微笑的說。「還會回來嗎?」 「我會回來的,一定會回來!」他堅決的說。「這兒是我的土地呀!」 「你回來的時候,我要去飛機場接你。」我說。 「一言為定!」他說,也微笑著。「不論是多少年後,你一定要到飛機場來!」 「一定!」 「勾勾小指頭吧!」他伸出小手指,我也伸出小手指,我們在雨霧中勾緊了手指頭,他笑著說:「好了,這下可說定了,不許賴,也不許忘!」我們凝視著,都笑了起來,笑得像一對小孩子,一對無憂無慮的小孩子,好開心好開心似的。可是,當我回到了家裡,我卻哭了起來,哭得好傷心好傷心,我為所有我失去的歡樂而哭,為死去的何飛飛而哭,為那段隨風而去的愛情而哭——媽媽攬住了我,不停的低喚著:「藍采,藍采,藍采,藍采。」 「媽媽,」我哭著,緊抱著她,把我的眼淚揉在她的身上。「為什麼人生是這樣的?為什麼我要遭遇這些事情?」 「別哭了,孩子,」媽媽擦拭著我的眼淚說:「沒有人的生命裡是沒有眼淚的,看開一點吧!你還年輕呢,在繼起的歲月裡去製造歡笑吧!」 「可是,媽媽,」我哭著說:「失去的是不會再回來了。」 「誰沒有『失去』的東西呢?」媽媽說:「有的人比你失去的更多!擦乾眼淚吧,藍采,讓我們一起來等待吧!等待一個充滿歡笑的日子!」 「即使有那個日子,也和逝去的不同了!」我啜泣著。 是的,絕不可能再有這樣日子了,那些瘋狂的、歡笑的、做夢的歲月! ▼第二十章 日與夜其遷逝兮,春與秋其代序。歲月的輪子不停的轉著,轉著,轉著——春天,夏天,秋天,冬天,季節如飛的更遞,一年,一年,又一年——就這樣,十年的日子滑過去了。 十年間,一切都不同了,我們有多少變化!當年瘋瘋癲癲的一群,現在都相繼為人父或為人母了。結婚的結婚,出國的出國,奔波於事業的奔波於事業,忙碌於家庭的忙碌於家庭,再也沒有圈圈裡的聚會了。非但沒有聚會,即使是私下來往,也並不太多。可是,今夕何夕?今夕何夕? 爐火仍然燒得很旺,水孩兒坐在火邊,沉思的握著火鉗,下意識的撥弄著爐火。她的臉被火光映紅了,依舊有「水汪汪」的皮膚,和「水汪汪」的眸子。懷冰用手托著腮,依偎著谷風,眼睛迷茫的瞪著天花板上的吊燈。紫雲彤雲兩姐妹也安安靜靜的斜靠在沙發中,三劍客、無事忙、紉蘭都沒有說話,室內顯得那樣靜,只有爐火發出輕微的爆裂之聲,和窗外那翦翦微風拂動著窗櫺的聲響。我們都無法說話,都沉浸在十年前的往事裡,那些瘋狂的、歡笑的、做夢的歲月! 是的,十年,好漫長的一段時間!這十年的歲月對於我是殘忍的。首先,自柯夢南走後,我就神思恍惚了達一年之久。一年後,我振作起來了,也獲得一份待遇不錯的工作,在一個私人的商業機構裡當英文秘書。我正以為新的生命從此開始,媽媽就病倒了。那是一段長時間的掙扎,媽媽患的是肝癌,輾轉病榻整整三年,三年中,我要工作,我要侍候媽媽,我要應付龐大的醫藥費,而媽媽終於不治。當媽媽去了,我認為我也完了,媽媽臨終的時候,曾經握著我的手說:「你多少歲了?藍采?」 「二十五。」我啜泣著回答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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