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翦翦風 | 上頁 下頁
一九


  「別理他,藍采,」何飛飛也對我喊著說:「我要他陪我跳一個夠才放他呢!」他們跳起來了,我坐在那兒,心裡迷迷糊糊的,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抓住了我,這是真的嗎?這是可能的嗎?他愛的是我嗎?不是水孩兒?不是其他的什麼人?這是真的嗎?是真的嗎?一支舞曲完了,何飛飛果然沒有放開柯夢南,下一支他們又跳起來了,再下一支舞我和穀風跳的,再下一支是那個要割我的頭的印第安紅人。

  「我不敢跟你跳,」我說:「怕保不住我的頭。」

  「沒有人敢動你的頭,藍采,」印第安人說:「你這個頭太好了,太美了。」再下一支是小何,接下去小俞又拉住我不放。我不知道柯夢南換了舞伴沒有,我已經眼花撩亂了。好不容易,我休息了下來,溜出客廳,我跑到陽臺上去透透氣,又熱又喘息。有個山地姑娘也站在那兒,我問:「是紫雲?還是彤雲?」

  「紫雲。」

  「怎麼不跳?」

  「我要休息一下,裡面太鬧了。」

  我們站了好一會兒,然後,我又回進客廳,在客廳門口,我碰到扮成老夫子的祖望,他問我:「那個山地姑娘在陽臺上嗎?」

  「是的。」我不經思索的說。

  他往陽臺去了,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,他是在找彤雲?還是紫雲?可是,沒有時間讓我再來考慮他的事了,柯夢南迎著我走了過來。「你在躲我嗎?藍采?」他有些激動和不安。

  「沒有呀,是你一直不空嗎。」我說。

  「那麼,現在能跟我跳嗎?甘蘭士。」

  「你叫我什麼?」

  「甘蘭士。」他很快的說:「當我扮作貝多芬的時候,請你扮一扮甘蘭士吧,如果你要否認,也等散會以後。」

  「可是——」他一把蒙住了我的嘴,幾乎把面具壓碎在我的嘴唇上。

  「別說什麼,跳舞吧。」

  那是一支慢四步,他攬住了我,音樂溫柔而纏綿,他的胳臂溫存而有力。我靠著他,這是一個男性的懷抱,一個男性的手臂,我又昏了,我又醉了。

  一舞既終,他低低的說:「取下你的面具,我想看看你。」

  「不,」我說:「現在還是戴面具的時候。」

  祖望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,慌張的樣子非常可笑,一把抓住了我,他說:「彤雲呢?」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我說。「糟了,藍采,」他慌張的說:「我表錯了情。」

  「不,你表對了情了。」一個聲音插進來說。我們抬起頭來,又是個山地姑娘,這是彤雲。

  「你什麼意思?彤雲?」祖望的聲音可憐巴巴的。

  「你一直表錯了情,今天才表對了。」彤雲說。

  「彤雲!」祖望喊。「別說了,我們先來跳舞吧!」彤雲挽住了他,把他拖進舞池裡去了。「他們在說些什麼?」柯夢南不解的問我。

  「一些很複雜的話,」我說:「這是個很複雜的人生。」

  「我們也是群很複雜的人,不是嗎?」

  「最起碼,並不簡單。」

  我們在靠窗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,柯夢南為我取來一杯「混合果汁」,他對我舉舉杯子,在我的杯子上碰了一下,低聲的說:「為我們這一群祝福吧!為我們的夢想和愛情祝福吧!」

  我們都慨然的飲幹了杯子。大概因為果汁中摻和了酒,一杯就使我醉意盎然了。接下去,我都像在夢中飄浮遊蕩,我跳了許許多多支舞,和柯夢南,也和其他的人。舞會到後來變得又熱鬧,又亂,又瘋狂,大家都把面具取下來了,排成一個長條,大跳「兔子舞」,接著又跳了「請看看我的新鞋」。跳完了,大家就笑成了一團,也不知怎麼會那麼好笑,笑得喘不過氣來,笑得肚子痛。

  那晚的舞會裡還發生了好多滑稽事,何飛飛不知怎麼摔了一跤,把尾巴也摔掉了,爬在地下到處找她的尾巴。祖望一直可憐兮兮的追在兩個山地姑娘後面,不住的把紫雲喊成彤雲,又把彤雲喊成紫雲。小俞和水孩兒不知道為什麼打賭賭輸了,在地上一連滾了三個圈子。然後,柯夢南又成為大家包圍的中心,大家把他舉在桌子上,要他唱歌,他唱了,帶著醉意,帶著狂放,帶著癡情,帶著控制不住的熱力,唱了那支貝多芬曾為甘蘭士彈奏過的「琪奧伐尼之歌」,其中的幾句是這樣的:

  「若願素心相贈,不妨悄悄相傳,兩情脈脈,勿為人知。」

  大家鼓掌,叫好,吹口哨,柯夢南熱情奔放,唱了好多支好多支的歌,唱一切他會唱的歌,唱一切大家要他唱的歌,唱得滿屋子都熱烘烘的。然後,大家把他舉了起來,繞著房間走,嘴裡喊著:「柯夢南好,柯夢南妙,柯夢南刮刮叫!」

  我不由自主的流淚了。何飛飛站在我的旁邊,也用手揉著鼻子,不斷的說:「我要哭呢!我真的會哭呢!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