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幾度夕陽紅 | 上頁 下頁
一三〇


  「原因呢?」夢竹問:「為什麼?曉彤,為什麼你突然間那麼恨他?」

  「他是魔鬼!他是魔鬼!他是魔鬼!」曉彤一迭連聲的喊著:「沒有比這個更可怕的,媽媽!我不能再見他了,媽媽,我恨他!我真的恨他!恨不得他死掉!」她用手蒙住臉,大哭起來。「媽媽,他欺騙了我,」她泣不成聲:「他欺騙了我!」

  「欺騙?」夢竹更昏亂了:「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好?他怎麼欺騙了你?」

  「我不能說!我不能說!我不知道怎麼說!」曉彤絕望的搖著頭:「你去問曉白!曉白都知道!噢!媽媽!為什麼愛情是這樣的?為什麼生命如此悲慘?為什麼?媽媽——?」

  為什麼?又是那麼多為什麼?但是,夢竹根本就糊塗得厲害,怎麼魏如峰又欺騙了曉彤?而曉白都知道!這之中到底是一筆什麼帳?她望著痛哭不已的曉彤,又抬頭看看明遠。明遠還沒有從他激動的思潮中恢復,對於夢竹母女間的對白,他只聽進去了一半。他眼睛裡只有夢竹,心裡想的也只有夢竹。夢竹,他的愛人,妻子,伴侶,及一切!別的他根本無法去關心,但是,曉彤在哭些什麼?

  「曉彤,」夢竹試著去勸慰她:「你是太疲倦了,最近發生的事情把你攪昏了,慢慢就會好的。如峰不是個負心的孩子——」

  「不,不,不!」曉彤喊:「媽媽,你不瞭解,你完全不瞭解!他欺騙了我,他——他——他——他有一個舞女——」她放聲大哭,再也無法說下去。

  「舞女?!」夢竹駭然:「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

  一陣汽車聲,人聲,大門外有人猛烈地打門。夢竹無暇再追問曉彤,這麼晚了,還有誰來?曉白嗎?似乎不會如此嘈雜,來的人彷佛不止一個。打門聲更急了。明遠走去開了大門,一群員警一擁而入,怎麼又是員警!明遠先就有了三分氣,難道還要把他當瘋子抓起來嗎?他沒好氣的說:「你們要幹什麼?」

  「這兒是不是楊明遠的家?」一個警員嚴肅的問。

  「是的,又怎樣?楊明遠犯了法嗎?」

  「你就是楊明遠?」

  「不錯!」楊明遠昂了昂頭:「怎麼樣?」

  「別那麼不客氣,」警員生氣的說:「看你的樣子就教育不出好的子女來!」

  「我的樣子和我的子女有什麼關係?」明遠更加有氣。

  「楊曉白是你什麼人?」

  「兒子!我的事怎麼又拉扯上了他?」

  「你倒沒事,」警員說:「你的兒子出了事!」

  夢竹沖到了玄關門口來,心往下沉,鼓著勇氣,她問:「曉白——曉白怎樣了!他——在哪兒?」

  「他——」警員一字一字的說:「殺了人!」

  夢竹眼前一黑,慌忙伸手抓住紙門的邊,心中在下意識的抵制著這個事實,不會!不會!是他們弄錯了,不是曉白!不是曉白!曉白決不會做這種事!曉白雖然有點火爆脾氣,但他那麼善良!不是他,一定不是他!掙扎著,她想出一個問題:「他——殺了誰?」

  「一個青年,一個名叫魏如峰的青年。」

  屋子裡一聲呻吟,夢竹沖到房門口,曉彤面如死灰,瞪著大而恐怖的眼睛,搖搖欲墜的站著。再發出一聲呻吟,她低低的說:「我沒有希望他死,我從沒有希望他死。」

  閉上眼睛,她昏倒在榻榻米上。

  在急診室的門外,何慕天已經抽到第十一支香煙了,整個一間候診室都被煙霧彌漫著。

  在靠窗的長椅上,曉彤像個小小的石膏像般坐在那兒,不動,也不說話,不哭,也不流淚。

  夢竹坐在她的身邊,臉色比女兒更蒼白,卻用雙手緊緊的握著曉彤的手,似乎想將她所剩餘的、有限的勇氣,再借著交握的雙手灌輸進曉彤的體內去。

  楊明遠背負雙手,不住的從房間的這一頭,踱到那一頭,又從那一頭踱回來,使滿屋子都響著他的腳步聲。

  何慕天深深的吸了一口煙,下意識的看了楊明遠一眼,初見面的那份難堪已消失了,留下的是疏遠和無話可談的冷淡。魏如峰的生死問題吸走了他們每一個人的注意力,空氣沉重而嚴肅,反而沖淡了他們之間的尷尬。

  急診室的門開了,一位護士小姐急匆匆的走了出來,何慕天的香煙停在唇邊,楊明遠也忘記了他的踱步,曉彤的臉色更加蒼白,黑眼珠灼灼的盯在護士小姐的臉上。夢竹下意識的握緊了曉彤的手,幾乎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到那一雙手上。

  何慕天啞著嗓子問:「怎樣?小姐?」

  但,那護士小姐頭也不回的走了,立即,她們推了一瓶血漿進急診室,那扇鑲著毛玻璃的門又闔上了。何慕天又大口大口的抽著煙,楊明遠恢復了他的踱步,曉彤重新垂下了頭,夢竹長長的透了一口氣,血漿,顯然情況不妙,但,最起碼,他還活著!

  時間過得那麼緩慢,又那麼迅速。天亮了!窗外,紅色的朝霞逐漸退盡,耀目的陽光燦爛的四射,又是一天開始了!每一天,都有生命誕生,也有生命結束,這新的一天,是象徵著生還是死?急診室的門終於推開了,疲憊萬分的醫生從門裡走了出來,白色的衣服沾滿了血跡,斑斑點點,像一張驚人的新派畫!

  何慕天咬住了煙蒂,緊張的問:「怎樣?大夫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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