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幾度夕陽紅 | 上頁 下頁
六〇


  何慕天調開眼光,提起一支筆來,在一張紙上寫幾個字,微微一笑說:「或者,這顆心的意思是如此吧!」

  大家看那張紙,上面寫了七個字:「重重心事有誰知?」

  夢竹看到了這七個字,就帶著個飄忽的微笑,坐回了位子裡。同時,對何慕天幽幽的看了一眼。大家看到夢竹坐了回去,知道謎底已經揭露。

  蕭燕不服的說:「這不是有點賴皮嗎?她到底把心裡的事表達了沒有?」

  「既然有言在先,」王孝城看了看夢竹說:「也只好饒她了!」

  「我也有點不服氣!」小羅說:「但是,好吧,饒就饒了她吧!算她便宜!我們還是再看看下一顆心是什麼?」

  下一顆是王孝城的「心」。

  「解釋!」小羅又大叫了起來:「這算什麼東西?打啞謎嗎?非好好的說明白不可!這也該罰雙份!」

  「我不是已經寫明白了嗎?」王孝城笑著說,似有意似無意的把眼光對室內溜了一圈。「有一個女孩子,在水的一方,似近非近,似遠非遠,溯洄從之,道阻且長,溯遊從之,宛在水中央!」

  「解釋!」小羅仍然敲著桌子嚷:「這個『伊人』是誰?」

  「伊人嗎?哈!」王孝城舉起酒杯,一飲而盡,學著小羅的口氣說:「只在此屋中,人深不知處。」

  「好吧,又是一個鬼扯的!」蕭燕說:「還是趁早罰他吧!」

  「對!」小羅附議:「這絕不能算數。」

  「夢竹那個都能算,我的還不能算?」王孝城笑著問。

  「不行!非罰不可!」

  「那麼,我學一個老鼠叫吧!」王孝城說著,就「吱吱吱,吱吱吱,」的叫了幾聲,然後又發出一大串的急叫:「吱吱吱,吱吱,吱吱吱吱吱——」一直吱個不停了。

  「怎麼的?」蕭燕問:「這只老鼠怎麼了?」

  「偷吃五香豆腐乾,給小羅抓住尾巴了。」王孝城說。

  一陣哄然大笑。

  接下去是蕭燕的心:

  大家看了,都頓時湧來無限的感慨,歎息之聲紛紛而起,青春永在,歡樂長駐!行嗎?這是每個人的願望,可是,世界上沒有永在的青春,也不會有長駐的歡樂!年年歲歲,常相聚首,又可能嗎?這年輕的一群被炮火從各個不同的角落裡,逼到這嘉陵江畔。但是,誰能知道,可以聚首多久?日月流逝,歲月倏忽,他們原是風中柳絮,水中萍草,一朝相聚,知能幾時?蕭燕的這顆心代表了好多人的心,大家都有點不勝感觸了。

  蕭燕看到自己的心引起了大家的傷感,就笑著把紙條一揉,說:「亂寫的!我們再看下去吧!」

  底下是何慕天的,打開來,大家都圍上去看,出乎意料之外的,這張紙條上面根本就沒有畫心,只寫著幾行字:

  我的心早已失落,暮色裡不知飄向何方?
  在座諸君有誰能尋覓?
  見著了(別碰碎它)請妥為收藏!

  「哈!」小羅抓了抓頭:「更好了!連心都沒有了!」

  「別多說!罰他吧!」蕭燕說。

  「罰我?」何慕天問,啜了口酒。「我的心丟掉了嘛,怎麼能罰我呢?心已經失落了,還怎麼畫得出來?」

  「賴皮,調皮,加頑皮!」蕭燕說:「夢竹,你認為該不該罰?」

  夢竹正神思恍惚的望著那張紙條,聽到蕭燕問她說,她一驚,下意識的回答:「該!」

  「該?」何慕天問,望著夢竹,頓時,她覺得渾身一震。

  夢竹那對眼睛正從紙條上移到他的臉上,眸子悄悄的轉動著,靜靜的巡梭著,在他的臉上探索尋覓。她那小小的臉龐上醉意盎然,眼睛裡盈盈的盛滿了成千成萬縷柔情。他全身悸動,心臟痙攣,抓起了一支筷子,他敲著酒壺說:「該!就罰我填一闋詞吧。」於是他深深的望著夢竹,用低沉的嗓音,豪放而激動的念了起來:「逝水流年,人生促促,癡情空惹閒愁!任他人嗤我,怪誕無儔,多少幽懷暗恨,對知己暢說無休人靜也,為抒惆悵,高囀歌喉!難收,兩行熱淚,縱大放悲聲,怎散繁憂?歎今生休矣,一任沉浮,唯有杯杯綠醑,應憐我,別緒悠悠,從今後,朝朝縱酒,恣意遨遊!」

  念完,他舉起酒杯,對著喉嚨裡灌去。許多酒潑在身上,他站起來,踉蹌的走到窗前。酒在他的體內燃燒,他感到頭中昏昏然,血管似乎都將迸裂。用手托住頭,他凝視著窗外的月色。

  身後那一群人繼續在玩,許多人都醉了,一部份醉於酒,一部份醉於情。喧囂不止,吵鬧不休,特寶大發酒瘋,忽然高歌起「滿江紅」來,一部份和在裡面大唱特唱。他掉轉頭,一眼又看到那對眼睛,如醉如癡,如怨如慕。他迅速的再回過頭去望著窗外,但是,窗外也有著那對眼睛,盈盈的飄浮在夜空的每一個角落裡。他把頭逃避的撲在手腕中,喃喃的問:「天哪,如果有緣,為什麼相逢得這麼晚?如果沒有緣,為什麼又要相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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