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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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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哦,不,」我勉強的說。「只是──我沒你說的那麼好。」 「你是的,你自己不瞭解,」他固執的說:「別動,詠薇,你該不是怕那個閃電吧?它不會傷到你的。我剛剛說你像我的靈感,你願意讓我幫你畫張像嗎?站在水邊,雲和天是你的背景,樹枝的影子拂在水面,你微微的彎著腰,凝視水裡的倒影──這會是一張得到國際藝術沙龍入選作品。詠薇,你相信我會成為一個畫家嗎?」 「當然,」我咽了一口口水。「我相信。」 「你願不願意幫助我?」 雨小了些,風似乎也收了勢,我傾聽著,那突來的暴風雨像是已經過去了。 「你聽到我的話了嗎?詠薇?」 「是的,我聽到了,」我急忙說,頭頂的樹枝上變然傳來了鳥鳴,在大雨傾盆的時候它們不知躲向何方?一隻鳥聲喚來了無數小鳥的和鳴,吱吱喳喳的充滿了喜悅和活力。「只要我能夠幫助你。」 「你一定能夠,我告訴你──」 我跳了起來,雨是真的停了。 「雨停了,」我急急的說:「我要趕回幽篁小築去吃晚飯,謝謝你,余亞南,隨時我願意做你的模特兒!」 我轉過身子,沒有再等他表示意見,就向竹林外走去,走了好遠,我又回身對他喊了句再見,心底有種不忍的感覺,因為他獨自停留在黑暗的林內,默默不語,彷彿對我的突然離去作沉默的抗議,我不知道是不是傷了他的心,但林外涼爽而濕潤的空氣使我舒服多了。 烏雲已經無影無蹤,天際比剛剛亮了許多,但暮色十分濃厚。小草上全沾著亮晶晶的水珠,低窪之處水流成河。我提著鞋子,赤著腳向幽篁小築走,渾身濕淋淋的,我必須從後門回去,我不願意別人看見我這副狼狽的樣子。 風吹過來,清清涼涼的,帶著小草的甜味,昏暗的暮色像層朦朧的薄霧,迷迷離離的籠罩在草原上。我看著那些點綴在草原上的槭樹,烏心木,和黃杞。想到凌雲所說的,再過幾天,槭樹要轉紅了,綠色的草原上,疏疏落落的夾幾棵紅葉,必定美得誘人。我將離去嗎?我不知道。 走進竹林,前面羊欄旁邊,有一棟小茅屋,是章家的柴房,我無聲無息的越過那半掩的門口。忽然間,我聽到門裡一陣掙扎的聲音,有個人突然從門裡衝了出來,我大吃一驚,瞪眼看去,是林綠綠!她也滿面驚愕的瞪著我,顯然沒料到我正在門外。她的衣服不整,頭髮零亂,衣服上還沾著許多稻草,臉上有種凶野的美麗。但她渾身沒有一點雨珠的痕跡,那麼,她曾在柴房中躲過一陣大雨了。 我正想和她說話,她卻一甩頭,轉身就向原野中跑去了。我呆了呆,還沒來得及移動,門裡又衝出一個人來,看到了我,他猛的停住,我們面面相覷,我只聽得到我自己重重的呼吸聲。 那是凌風!他上半身赤裸著,頭髮是濕的,沾滿了破碎的稻草,長褲褲管上全是泥,衣服比林綠綠更不整齊,臉上同樣有著凶野的痕跡。 我們對視了幾秒鐘,然後我重重的從鼻子裡哼了一聲,掉頭就向房裡走去。這就是凌風,我總算認清他了,總算認清他了!如此放蕩不羈的野蠻,他甚至不放過他哥哥的女朋友! 他猛的攔在我面前。「等一下,詠薇!」他喊。 我啐了一口,恨恨的、輕蔑的、咬牙切齒的說:「卑鄙!下流!」說完,我向屋裡衝去,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,他的手強而有力,我的手臂如同折斷般的痛楚起來,我大叫:「放開我!你這個無恥的下流胚!」 他的臉逼近我,眼睛惡狠狠的盯著我,憤怒的說:「你以為──」他忽然嚥住了要說的話,狡黠的收起了憤怒之色,換上個調侃而嘲弄的笑容,輕鬆的說:「你為什麼這樣生氣?你在吃醋嗎?還是嫉妒?」 我從沒有這樣憤怒過,咬著牙,我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,只能從牙縫裡迸出幾個不連續的字:「你──你──你──」 他收起了調侃的顏色,面部突然柔和了。 「好了,詠薇,犯不著氣成這樣,你需要馬上換掉濕衣服,當心生病!」 「不要你關心!」我總算迸出了一句話來,接著,別的話就傾筐而出:「你是個混蛋,章凌風!你沒有自尊,沒有人格!你是個標準的衣冠禽獸!我但願沒有認識過像你這種下流而沒良心的人!虧你還受過大學教育,還──」 「住口!」他喊,憤怒又染上了他的眼睛,和我一樣的咬著牙,他說:「我沒做過任何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,你也沒有資格教訓我!別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,你遠不及林綠綠乾淨!滾開!別再來煩我!」 他把我用力一摔,我幾乎撞到牆上,收住步子,我憤然的再看了他一眼,就奔進了我的屋子。鎖上房門,我把自己擲在床上,頓時淚如泉湧,遏止不住的放聲痛哭了起來。 ▼第十五章 當天晚上我又沒有吃晚飯,第二天我就發起燒來,頭痛得無法下床。生病的主要原因,應該是那場大雨,再加上情緒不寧和感情激動。這一帶沒有醫生,只有山地小學內有一個醫務室主任,但他也只能醫療外科的疾病。不過,章伯母自己就是一個很好的家庭醫生,她細心的看護我,親自幫我準備食物,用家裡儲備的藥品、消炎片和感冒特效藥來為我治療。 頭兩天我病勢很猛,燒到三十九度,而且持續不退,人也有些昏昏沉沉。病中的人特別軟弱,我在枕邊哭著說要回家,像個小孩一樣的喊媽媽。章伯母守在我床邊,凌雲更寸步不離我的左右。等我腦筋清醒的時候,章伯母就軟言軟語的勸我,用各種方式來讓我開心。凌雲甚且把她的鸚鵡帶到我的床頭來,讓它來解除我的無聊。我融化在這濃摯的友情裡,凌雲使我感動,章伯母讓我生出一種強烈的孺慕之情。 生病第二天晚上,我從沉睡中醒來,無意間聽到門口的一段對白。 「她好些了沒有?媽?」是凌風的聲音。 「你為什麼不進去看看她?跟她說說笑話?」章伯母在反問。「使她愉快,對她的病有幫助。」 「哦,不,媽,」凌風很快的回答。「她討厭我,我只能讓她生氣。」 「是嗎?」章伯母警覺的語氣:「你怎麼得罪她了?想必她鬧著要回台北都與你有關吧?」 「她?要回台北?」凌風顯然怔住了:「我以為──」 「你以為什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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