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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苦情花?苦情湖?一個淒美的故事。是不是每一個神秘的湖都會有許多故事和傳說?這具有魔力的湖確實有誘惑人跳進去的力量,我揣摩著那悲哀的山地女孩,想像她跳湖殉情的情景,那幅畫面幾乎生動的勾現在我面前。今天回去以後,我一定要寫下這個故事,苦情花和苦情湖。

  「好了,」凌風喚醒了我:「別儘管呆呆的出神,我打賭你一定餓了。」他遞過一隻雞腿來,這把我從幻想中突然拉回到現實,嗅到雞腿的香味,我才覺得是真正餓了。

  取出雞蛋,我們在湖邊吃了我們的「早餐」(事實上已經十點半鐘了)。我細心的把骨頭和蛋殼等丟進樹林裡,以免弄髒了湖岸。在林邊,我看到一張舊報紙,還有一些香蕉皮,回到凌風身邊,我說:「最近有人來過,樹林裡有野餐的痕跡。」

  「是麼?」他問,露出一種注意的神態。

  「怎麼,很奇怪嗎?」我說。

  「有些奇怪。」他想了想,到林邊去轉了一圈,回來的時候,他手中拿著一張揉縐的紙團,打開紙團,上面是鉛筆胡亂的寫滿了同一個字:「綠」。看樣子那也是個雅人,也領略了這分綠意。凌風笑了,把紙團扔進樹林裡,說:「是凌霄的筆跡,難為他也有興趣到這兒來坐坐。」

  那朵紅色的花還在水面飄,我躺了下來,仰視著樹巔,有一隻鴿子從樹梢頭掠過,凌雲的鴿子?又傳來什麼訊息?凌風在我身邊低哼著一支歌:「曾有一位美麗的姑娘,在這湖邊來來往往,白雲悠悠,歲月如流,那姑娘已去向何方?去向何方?去向何方?只剩下花兒獨自芬芳!」

  「你在唱什麼?」我問。

  「有一陣這支歌很流行,村裡的年輕人都會唱,原文是山地文,這是韋校長翻譯出來的詞。」

  「韋校長?」

  「是的,韋白,一個神秘人物。」

  「神秘人物?」

  「噢,別胡思亂想,他是個最好的人,我只是奇怪他為什麼要待在山地。」

  我躺著,不再說話,樹蔭密密的遮著我,陽光在樹隙中閃爍。苦情花有一種淡淡的香味,在空氣裡彌漫。凌風反覆的哼著他的歌:「曾有一位美麗的姑娘,在這湖邊來來往往,白雲悠悠,歲月如流,那姑娘已去向何方?……」

  我閉上眼睛,這一切一切都讓我眩惑:山地女孩,苦情花,夢湖,和凌風唱的歌。

  ▼第六章

  黃昏的時候,郵差帶來了兩封媽媽的信,一封給我,一封給章伯母。我把信帶回房間,關上房門,細細的讀完了。收起了信,我躺倒在床上,呆望著窗外的竹葉。他們的離婚無法獲得協議,終於鬧上公堂──人們的世界多麼奇怪!從世界各個不同的角落裡,人們相遇,相聚,然後就是分離。整個人生,不過是無數的聚與散而已。媽媽在信末寫著:「詠薇,希望你在章家能夠習慣,我將在最短期內把問題解決,然後接你回家。」

  「回家」!那時候的「家」是怎樣的?另一個男人將取代爸爸的地位,或者是另一個女人將取代媽媽的地位!他們都會認為那是我的「家」,事實上,我已經沒有家了!爸爸媽媽,他們曾經共同創造了我這條生命,如今,他們要分「家」了,這唯一的財產成為爭奪的對象,像孩子們好的時候合夥玩一樣玩具,吵了架就要把玩具撕碎──他們何嘗不在做撕碎的工作呢?

  眼淚滑下我的眼角,流進了我鬢邊的頭髮。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流淚,只是,心底有一種突發的淒淒涼涼和徬徨無助。有人在輕敲我的房門,在我跳起來以前,門被推開了,章伯母走了進來。我坐起身,用手背拭去了頰上的淚痕,章伯母在我身邊坐下,她那對洞燭一切的眼睛溫柔的望著我。

  「成長是一件苦事,是不是?詠薇?」她輕聲的說:「要你去瞭解許許多多的事是不容易的,事實上,誰又能夠瞭解呢?問題不在於瞭解,只在於如何去接受。詠薇,」她深深的凝視我:「有的時候我們是沒有辦法的,我們只能接受事實,儘管不瞭解。」

  「你曾經接受過你不瞭解的事實嗎?」我問。

  她沉默了幾秒鐘,然後靜靜的點了點頭。

  「我一直在接受我不瞭解的事實,」她說:「接受了四十三年了,而且還要繼續接受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我望著她。

  「因為人的世界就是這樣,你不能用解剖生物的辦法去解剖人生,許多事情是毫無道理的,但是你不能逃避。」她對我含蓄的笑笑。「所以,詠薇,別煩惱了,你遲早要面對這個問題的。」

  我深思的看著章伯母。

  「事實上他們不必搶我,你知不知道?」我說。

  「怎麼講?」

  「他們都會失去我。」我低聲說。

  「這也不盡然,」章伯母微笑的說:「除非你安心要離開他們。別怪你的父母,人,都會儘量去佔有一樣心愛的東西,那是一種本能,就像我們要吃飯要睡覺一樣的自然。」她拍拍我的膝:「別去責備那種『本能』,詠薇,因為你也有這種『本能』。」

  我有些迷惑,章伯母平穩的聲調裡彷彿有許許多多的東西,雖然我無法完全把握住,但我明白她講出了許多「真實」。站起身來,她再給了我安慰的一笑:「別悶在這兒胡思亂想,出去走走吧,還有半小時才吃晚飯。」

  我聽了她的話,戴上帽子,我茫然的走出了幽篁小築。穿過竹林,我毫無目的的向前走著。凌霄正在那塊實驗地上工作,老袁在另一邊施肥,老袁是個高大個子,完全粗線條的人物。我走了過去,靜靜的站在那兒,望著凌霄除草施肥,和剪去敗葉。抬起頭來,他看了我一眼。

  「嗨!」他說。

  「嗨。」我說。

  他又繼續去工作了,翻開每一片葉子,他細心的查看著什麼。在他身邊的地上,放著一塊記錄的牌子,他不時拿起來,用鉛筆打著記號。

  「你在做什麼?」我問。

  「記錄它們的生長情形。」

  「這是什麼?」我指指面前的一棵植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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