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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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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澈大量吞噬我父親的財產,終於引起了我父親的懷疑,他親自趕到美國來,目睹了我的生活,傾聽了我的控訴,再視察了五龍亭的業務,他終於明白了世澈的為人。可憐他那樣痛心,不為了他的財產,而為了他那不爭氣的女兒!抱著我,他一直嘆氣,說是他耽誤了我,而我卻微笑的告訴他,耽誤了我的沒有別人,只有我自己。父親畢竟是個開明果斷的男人。沒有拖延時間,他立即向世澈提出,要他和我離婚。你可以料想那結果,世澈詭辯連篇,笑容滿面,卻決不同意離婚,父親攤牌問他要多少錢,他卻滿口說,他不要金錢,只是愛我。父親被他氣得發昏,卻又束手無策,這談判竟拖了兩個月之久。就在這時候,我的救星出現了! 慕槐,祝福我吧,謝謝她吧,但是,也請『祝福』她吧!因為,她作了我的替身。降臨到我身上的噩運,現在降臨到她身上了。她──一個名叫琳達的美國女孩,十八歲,父親是個石油巨子。她竟迷戀上了這個『漂亮迷人的東方男人!』(套用她的話。)所以,慕槐,現在給你寫信的這個女人,已不再是歐太太,而是楊小姐了。 你懂嗎?我已經正式離婚了!雖然父親還是付出了相當的金錢,整個的餐廳,但我終於自由了!自由,我真該仰天狂呼,這兩個字對我的意義何其重大!自由!去年今時,我曾想捨命而爭取的日子,終於來臨了!但是,命運對我,到底寬厚與否呢?我曾遲疑又遲疑,不知是否該寫這封信給你,一年未通音信,一年消息杳然,你,還是以前的你嗎?還記得有個楊羽裳嗎? 你,是否已有了女友,已找到你的幸福?我不知道。假若你現在已另結新歡,我這封信豈不多餘?!如果我還是兩年前的我,坦白說,以我的驕傲,我決不會寫這封信給你。但是,今日的我,卻再也沒有勇氣,放過我還有希望掌握的幸福,我不能讓那幸福再從我的指縫中溜走。只要有那麼一線希望,我都願爭取。若竟然事與願違,我薄命如斯,也無所怨!像我以前說過的,我仍會祝福你!昨夜夢到你,詩滿衣襟,月滿衣襟!你依舊是往日那副深情脈脈的樣子。 醒來無法遏止自己對你的懷念,無法遏止那份刻骨的相思。回憶往事:雨夜渡輪的初遇,夜總會中的重逢,第三次相遇後,展開的就是那樣一連串的勾心鬥角,愛恨交織,以至於生離死別。事情演變至今,恍如一夢!我不知命運待我,是寬厚?是刻薄?是有情?是無情?總之,我要告訴你,我終於恢復了自由之身,從那可怕的噩夢中醒來了。帶著興奮,帶著悵惘,帶著笑,帶著淚,我寫這封長信給你。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,我已即將束裝歸來了。父母為我的事,雙雙來美,他們怕我情緒惡劣,想帶我去歐洲一遊,怎奈我歸心如箭!所以已決定日內即返台灣。聽到這消息,我不知你是喜?是憂?是悲?是愁?因為呵,因為,我不知道你是否還歡迎我哪!我不敢告訴你我確切的歸期,萬一屆時你不來機場接我,我豈不會當場暈倒?所以,等待吧,說不定有一天,你的電話鈴會驀然響起,有個熟悉的聲音會對你說:『嗨!海鷗又飛回來了!』你會高興聽到那聲音嗎?會嗎?會嗎?會嗎?別告訴我,讓我去猜吧!信筆寫來,竟然洋洋灑灑了,千言萬語,仍然未竟萬分之一!『何當共剪西窗燭,卻話巴山夜雨時!』祝福你!愛你!想你! 是不是還是你的──羽裳?」 一氣讀完,俞慕槐心跳耳熱,面紅氣喘,他捧著那疊信箋,一時間,真不敢相信這竟是事實!呆了好幾分鐘,他才把那簽名看了又看,把那信箋讀了又讀,放下信紙來,他拿起信封,上面竟未署發信地址,那麼,她不預備收到回信了。換言之,她可能已經回來了! 他驚跳,迅速的,他拿起電話來,撥了楊家的號碼,多奇異!這一年多未使用過的號碼,在他腦中仍像生了根似的,那麼熟悉!接電話的是秀枝:「啊,小姐在美國呀!先生太太也去了,是的,都還沒有回來!我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回來!」 放下電話,他沉思片刻,跳起身來,他收好那封信,穿上夾克,走出門去了!穿過客廳的時候,他那樣綻放著滿面的喜悅,吹著口哨,使那在看電視的俞太太愕然的抬起頭來,目送他出去。她轉向俞步高:「我們的兒子怎樣了?」她問。 「似乎是春風起兮,天要晴了!」那父親微笑的說。 俞慕槐騎上了摩托車,沒有穿雨衣,他冒著那濛濛的雨霧,向街頭飛馳而去。雨霧撲打著他的面頰,他迎著雨,哼著歌,輕鬆的駕著車子,如同飛馳在高高的雲端。 於是,有這麼一天。下午,在一班來自日本的飛機上,楊羽裳和她的父母,雜在一大群旅客中,走下了飛機,穿過廣場,來到驗關室。經過了檢疫、驗關、查護照──各種手續,他們走出了驗關室。羽裳走在最前面,她的父母在後面照顧著行李。一出了驗關室,來到那松山機場的大廳中,她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氣,多熟悉的地方!她已歸來!從此,該憩息下那飛倦了的翅膀,好好的休息。只是呵,只是,誰能給她一個小小的安樂窩? 一個人影驀然間攔在她的前面,有個熟悉的聲音,低沉的、喑啞的、安靜的對她說:「小姐,我能不能幫你提化妝箱?」 她倏然抬起頭來,接觸到一對黑黝黝的、亮晶晶的、深切切的眸子。她怔了,想笑,淚卻湧進了眼眶,她咬咬嘴唇,低聲的說:「你怎麼知道──」 「自從收到信以後,我每天到機場來查乘客名單,這並不難,我是記者,不是嗎?」 淚在她眼中滾動,笑卻在她唇邊浮動。 「但是──我們是從日本來的。」 「我知道,」他點點頭:「你們在日本停留了四十八小時。」 「呵,」她低呼:「你調查得真清楚!」 「我不能讓你在機場暈倒。不是嗎?」 「但是,」她深深呼吸:「我已經快暈倒了呢!」 他伸手攬住了她的腰,俯視她的眼睛:「如果我現在吻你,」他一本正經的說:「不知道會不會被警察判為妨害風化?」 「這兒是飛機場,不是嗎?」她說。 「對了!」他的手圈住了她,當著無數人的面前,他的唇壓上了她的。後面,楊承斌伸長了脖子,到處找著女兒,嘴裡一面亂七八糟的嚷著:「羽裳哪兒去了?怎麼一轉眼,這孩子就不見了?羽裳呢?羽裳呢?」 楊太太狠命的捏了他一把,含著淚說:「你安靜些吧!她迷不了路,這麼二十幾年來,她才第一次找著了家,認得了方向,你別去干涉她吧!」 楊承斌愕然了。這兒,俞慕槐抬起頭來,擁著羽裳,一面往前面走,他一面深深的注視著她。「你長大了,羽裳。」他說。 「我付過很大的代價,不是嗎?」她含淚微笑,仰望著他。 他們走出機場的大門,望著那雨霧濛濛的街頭。一句話始終在她喉中打轉,她終於忍不住,低問著說:「你──找著你的幸福了嗎?」 「找著了。」她的心一凜。「那幸運的女孩是誰?」 「她有很多的名字:海鷗,葉馨,楊羽裳。」他攬緊她,注視她,正色說:「記得你那支歌嗎?海鷗沒有固定的家,牠飛向西,牠飛向東,牠飛向海角天涯!我現在想問問你,很鄭重的問你:海鷗可願意有個固定的家了?」 她的面頰發光,眼睛發亮,輕喊一聲,她偎緊了他,一迭連聲的說:「是的,不再飛了!不再飛了!不再飛了!」 是的,經過了千山萬水,經過了驚濤駭浪,日月遷逝,春來暑往,海鷗終於找著了牠的方向。 全書完 一九七二年三月廿日午後於台北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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