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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


  風在吹,海在嘯,海浪拍擊著岩石,發出巨大的聲響。偌大的海灘,再也沒有一個人。他們像離開了整個人的世界,而置身在一個世外的小角落裡。他握住了她的雙手,緊緊的盯著她的眼睛,他們對望著,長長久久的對望著。一任風在吹,一任海在嘯,他們只是彼此凝視著。然後,一抹痛楚飛上了他的眉梢,飛進了他的眼底,他捏緊了她的手,幾乎捏碎了她的骨頭,他的聲音從齒縫裡沉痛而喑啞的迸了出來:「羽裳,你這該死的、該死的東西!你為什麼要把我們兩個都置身在這樣的痛苦與煎熬裡呵!」

  淚迅速的沖進了她的眼眶,模糊了她的視線。

  「我以為——」她嗚咽著說:「你根本不愛我!」

  「你真這樣『以為』?」他狠狠的責備著,眼睛漲紅了。「你是天字第一號的傻瓜?連慕楓都知道我為你發瘋發狂,你自己還不知道?!」

  「你從沒有對我說過,」她含淚搖頭。「你驕傲得像那塊岩石一樣,你從沒說你愛我,我期待過,我等待過,為了等你一個電話,我曾經終宵不寐,但是,你每次見了我就罵我,諷刺我。那個深夜的散步,你記得嗎?只要你說你愛我,我可以為你死,但是,你卻告訴我不要認真,告訴我你只是和我玩玩——」

  「那是氣話!你應該知道那是氣話!」他叫:「我只是要報復你!你為什麼一而再,再而三的玩弄我?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渡輪上的女孩?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葉馨?為什麼你一再捉弄我?為什麼?」

  她弓起了膝,把頭埋在膝上,半晌,她抬起頭來,淚痕滿面。「在渡輪上第一次相逢,我不知道你是誰,」她輕聲說。「那晚我完全是頑皮,你查過我的歷史,當然知道我一向就頑皮,就愛捉弄人。沒料到你整晚都相信我的胡說八道,後來,我沒辦法了,只好溜之大吉。在新加坡二次相逢,我告訴過你,那又是意外。整整一星期,你信任我,幫助我,你憨厚,你熱情,你體恤——」她閉閉眼睛,淚珠滾落。「那時,我就愛上了你。我不是一再告訴你,我會來臺灣的嗎?但是,返台後,我失去了再見你的勇氣,我怎能告訴你,我在新加坡和香港都欺騙了你?我沒勇氣,我實在沒勇氣,於是,我只好冒第三次的險,這一次,我是以真面目出現在你面前的,真正的我,楊羽裳。」

  「我曾試探過你,你為什麼不坦白說出來?」

  她悲切的望著他。「我怕一告訴你,我們之間就完了!我不敢呀!慕槐!如果我不是那麼珍惜這份感情的話,我早就說了!誰知越是珍惜,越是保不住呀!」他歎口氣,咬牙切齒。

  「慕楓說得對,我是個傻瓜!」他的眼眶濕了,緊握住她的手臂:「那麼,那個早晨你為什麼要和歐世澈作出那股親熱樣子來?你知道那早我去你家做什麼的嗎?我是去告訴你我的感情!我是要向你坦白我的愛意,我是去請求你的原諒——」

  「你是嗎?」她含淚問:「你真的是嗎?但你什麼話都沒說,劈頭就說你抱歉『打擾』了我們,又說你是來看我父母的,不是來看我的——」

  「因為那個歐世澈呀!」他喊:「你穿著睡衣和他從臥室裡跑出來,我嫉妒得都要發瘋了,你知道嗎?你知道嗎?」

  「可是我和歐世澈什麼關係都沒有呀!」她說:「他在臥室門口叫我,我就走出來看看,我在家常常穿著睡衣走動的呀!」

  他瞪視著她:「那麼,你為什麼告訴我歐世澈是你的未婚夫?」

  「你可以報復我,我就不能報復你嗎?」

  「這麼說,我們是掉進了自己的陷阱,白白埋葬了我們的幸福了?」他說。忍不住又咬牙切齒起來。「你太狠,羽裳,你該給我一點時間,你不該負氣嫁給歐世澈!」

  「我給過你機會的,」她低聲說:「那天夜裡,我一連打過三次電話給你,記得嗎?我要告訴你的,我要問你一句話,到底要不要我?到底愛不愛我?但是,你接了電話就罵人,我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——」

  「啊,我的天!」俞慕槐捶著岩石。「羽裳,我們做了些什麼?我們做了些什麼呵?」把她擁進了懷裡,他緊緊的抱著她。「我們為什麼不早一點說明白?為什麼不早一點談這篇話?為什麼要彼此這樣折磨?這樣受苦呵!」

  她低歎一聲。「這是老天給我的懲罰,」她幽幽的說:「我要強,自負,驕傲,任性——這就是我的報應,我要用一生的痛苦來贖罪。」

  「一生!」他喊,抓著她的肩,讓她面對著自己,他的面孔發紅,他的眼睛熱烈。「為什麼是一生?」他問,興奮而顫慄:「我們的苦都已經受夠了!我們有權相愛,我們要彌補以前的過失。歐世澈並不愛你,你應該和他離婚,我們重新開始!」他熱切的搖撼著她:「好嗎?好嗎?羽裳,答應我,和他離婚!答應我!我們還年輕,我們還有大好的時光和前途!我會愛你,我會寵你,我會照顧你,我再也不驕傲,再也不和你慪氣!噢,羽裳!求你答應我,求你!和他離婚吧,求你!」她用怪異的眼神望著他,滿眼漾著淚。

  「你怎麼知道他不愛我?」她問。

  「別告訴我他愛你!」他白著臉說:「如果他愛你,昨夜你不會一個人在家,如果他愛你,他不該允許你這樣消瘦,這樣蒼白!如果他愛你,他現在就應該陪你坐在這岩石上!」

  她用雙手捧住他的面頰,跪在他面前,她輕輕的用嘴唇吻了吻他的唇。「你對了!」她坦白的說:「他不愛我,正如同我不愛他一樣。」

  「所以,這樣的婚姻有什麼存在的價值?一個壞雞蛋,已經咬了一口,知道是壞雞蛋,還要把它吃完嗎?羽裳,我們以前都太笨,都太傻,現在,是我們認清楚自己的時候了。」他熱切的望著她,抓緊了她的雙手。「羽裳,告訴我一句話,你愛我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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