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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「是的,他們來這兒談生意,喝得差不多了,就選定一個酒女,帶去『吃宵夜』了。」

  他再對那桌人望去。忽然間,他驚跳了起來,一杯酒全潑在衣服上。秋萍慌忙拿毛巾幫他擦著,一面說:「怎的?怎麼弄的?我說你喝醉了吧?」

  「那兒有個人,」俞慕槐用手指著,呐呐的,口齒不清的說:「你看到嗎?那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!哎呀,他在吻那個酒女,簡直混蛋!」他跳了起來。

  「你怎麼了?俞先生!」秋萍慌忙按著他:「你喝醉了!你要幹什麼?」王建章也奇怪的轉過頭來:「小俞,你在鬧些什麼?」

  「我要去揍他!」俞慕槐憤憤的說,卷著袖子。

  「他是你的仇人嗎?」秋萍詫異的問:「那是歐經理呀,建成貿易公司的經理,今晚他是主人呢!他常常在這兒請客的,是我們的老主顧了!他怎會得罪你呢?他為人最隨和最有趣了,出手又大方,大家都喜歡他呢!」

  「可是,他——他——」俞慕槐氣得直喘氣,直揮拳頭。「他在吻那個酒女呢!哎呀,他又在吻另一個了!」

  王建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。

  「你以為這兒的小姐都是聖女嗎?你問問秋萍,她們即使有心維持尊嚴,又有幾個能做到呢?」

  「我不管酒女的尊嚴問題!」俞慕槐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,拍得那些碗碟都跳了起來。「我管的是那個歐世澈,他沒有資格吻那些女孩子,他不可以那樣做!」

  「為什麼呢?」王建章問。

  「因為他家裡有太太!」俞慕槐直著眼睛說。

  王建章哈哈大笑了起來,秋萍和另一個酒女也忍不住笑了。秋萍一面笑,一面說:「俞先生,你真的是喝多了!你難道不知道,到我們這兒來的男人,十個有八個是有太太的嗎?」

  「但是他不可以!」俞慕槐猛烈的搖著頭,醉得眉眼都直了。「他就是不可以!他有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太太,他卻在這兒尋歡作樂!」他想站起身來:「我要去揍他,我要去教訓他!」

  「別發神經吧,小俞!吹縐一池春水,干卿底事?人家太太都不管,要你來管什麼閒事?」王建章壓住他的肩膀。「而且,你想在酒家裡打架嗎?你終日採訪新聞,也想自己成為新聞人物嗎?別胡鬧了!多喝了幾杯酒,你就神智不清了。秋萍,你去弄個冷手巾來,給他擦一把,醒醒酒吧!」

  俞慕槐倒進椅子裡,用手支著頭。

  「我沒有醉,」他喃喃的說:「我只是生氣,有個好太太在家裡,為什麼還要出來找女人?他該在家裡陪他太太!」

  「你這就不通了,小俞。」王建章笑著說:「太太再好,整天守著個太太也不行呀!拿吃東西來譬喻吧,太太最好,太太是雞鴨魚肉,別的女人不好,只是青菜蘿蔔,但是,你天天吃雞鴨魚肉,總有吃膩的一天,也要換換味口,吃一點青菜蘿蔔呀!」俞慕槐瞪視著王建章:「你們這些男人都是沒心肝的東西!」

  「怎麼連我也罵起來了?」王建章詫異的說:「別忘了,你也玩過,你也沉溺過,你也不是聖人!你在新加坡,還和一個歌女——」

  「別提那歌女!」俞慕槐的眼睛漲得血紅,跳起身子,指著王建章的鼻子說:「你再提一個字,我就揍人!」

  王建章愕然的看著他。

  「好好,我不提,不提!」他說著,也站起身來。「我送你回家去。」俞慕槐摔開了他的手。

  「我不要你送!」他嚷著,「我也沒有醉,我自己可以回家。你儘管在這兒吃青菜蘿蔔吧!」

  王建章啼笑皆非。「你今天是怎麼了?」他陪笑的看著俞慕槐。「你確信能一個人回去嗎?」

  「當然可以!」他從口袋裡掏出皮夾,要付帳,王建章阻止了他:「今天我請客!你去吧,叫侍者給你叫輛車。」

  「不要!」他摔摔手。「我要散步!」回過頭,他望著秋萍:「你本名叫什麼?」

  「麗珠。」她輕聲說:「很俗氣的名字。」

  「還是做顆美麗的珍珠吧,別做秋天的浮萍了。」他說著,轉過頭去,腳步微帶踉蹌的沖出了酒家的大門。

  一陣冷風迎面歡來,冷得刺骨,雨霧迅速的吞噬了他。他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,在那冷風的吹拂和雨滴的打擊下,他的酒意醒了一大半。幾輛計程車迎了過來,他揮揮手,揮走了他們,然後,踏著那深宵的雨霧,迎著那街頭的寒風,他慢吞吞的,毫無目的的向前走去。

  他走了很久很久,頭髮上滴著水,一直滴到衣領裡去。皮衣濕漉漉的也滴著水,把褲管都淋濕了。他沒有扣皮外衣的扣子,雨直打進去,濕透了裡面的襯衫和毛衣。他走著,走著,走著,——走過了那冷清的大街,走過了那寂寥的小巷。然後,他驀然間發現,他已經來到忠孝東路羽裳的家門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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