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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「那個服務生來告訴我,聞經理叫我到五號桌子上去坐坐,我就覺得有點不對,」楊羽裳怯怯的、負疚的、解釋的說:「我躲在簾子後面偷看了一下,一眼就看到了你。我能怎樣呢?本想不出去,溜之大吉算了,反正我又不是真的歌星。可是,後來我一想,乾脆再演一場戲,試試我會不會被你識破,所以,我出來的時候,已經想好了整套的計畫,當然面不改色啦!」

  「很好,」俞慕槐打鼻子裡哼了一聲,回想前情,回想整個被捉弄的經過,他不能不又憤怒了起來。「你果然又成功了,你創造了一個全新的人物——葉馨,你欺騙了我整整一個星期,讓我為你傷神,為你操心,為你難過——結果,」他咬牙切齒:「你只是在遊戲!」

  楊羽裳再度垂下了眼睛。

  「我曾經想告訴你的,」她輕聲的說:「尤其那最後一個晚上,我幾乎說出真情來了,但你阻止了我,是你使我說不出口來的!」

  「看樣子,這又是我的不是了?」俞慕槐冷笑了一下。「而事隔數月,你居然膽敢跑到我家裡來,對我做第三度的戲弄!」

  楊羽裳的頭垂得更低了。

  「我不是安心要戲弄你,」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楚。「我費了好大的心機,才找出機會來再度認識你。」

  俞慕槐瞪視著她。「是的,你費了好大的心機,你打聽出我有個妹妹也在師大讀書,你千方百計的接近她,先跟她成為好朋友,再找一個適當的時機,以另一副全新的姿態出現在我眼前!當我驚愕萬狀的時候,你又故技重施,裝做從未見過我,哼!」他再哼了聲。「你是有演戲天才,但是,小姐,你太信任你自己,你也太低估別人了!你以為,我是個可以一而再、再而三的欺騙的人嗎?你以為我生來就是個傻瓜,是個笨蛋嗎?小姐,你未免太大膽了。」

  楊羽裳沉默了,垂著頭,她一語不發,她的手指無意識的撫摸著身上的那個卷宗。

  「你確實又把我弄糊塗了,我甚至想去找精神科的醫生了!」他繼續說:「幸好我堅信自己的頭腦清楚,堅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斷力,整整兩個星期,我什麼事也不做,只是調查你,從各方面調查你——」他頓了頓,睨視著她:「我奉勸你,小姐,下次你要找開玩笑的物件時,千萬別找一個記者!」

  她的頭抬起來了,她的眼睛怔怔的瞅著他,帶著一份難以描述的苦惱,她說:「那麼,你很早就都知道我的真相了?」

  「不錯,很早就猜到了一個大概,但是,所有細節,還是陸續查出來,陸續拼湊出來的。我曾一再試探你,我也曾一再暗示你,我希望你能主動的告訴我,那麼,我會原諒你。」他的聲音降低了。「但是,無論我怎樣暗示與試探,你都置之不理,卻依然演你自己的戲!於是,我明白了,你的戲會一直演下去!不,小姐,我不願再作犧牲品了,永遠不願了!你懂了嗎?」

  她的臉色慘白,喃喃的說:「我懂了!你戲弄了我!從一開始,你就計畫著報復,你對我若即若離,你對我欲擒故縱,然後,」她的眼睛冒著火。「你侮辱了我的感情!我懂了,你在報復,你從沒有喜歡過我!你只是玩弄我!」

  「彼此彼此,不是嗎?」他嘲弄的說,嘴角浮起一個惡意的笑。「應該有人讓你受點教訓了,不是嗎?假如你竟然真心愛上了我,那就是你的悲哀了。」

  她的頭高高的昂了起來,像一隻待戰的公雞,她整個身子都挺直了。她臉上,那原有的怯意與愧疚都一掃而空,起而代之的,是一份極度的憤怒與憎恨。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,她的呼吸沉重的鼓動著胸腔。好一會兒,他們對視著沒有說話,然後,她忽然「格格格」的笑了起來,笑得前俯後仰,笑得喘不過氣來,笑得眼淚都出來了。一面笑,她一面指著他說:「說老實話,你調查得確實很清楚,我一生遊戲人生,不知戲弄過多少人,但是以這一次最有意思!你是我碰到的第一號傻瓜!」

  俞慕槐的臉色氣得發白。

  「你很得意,是吧?」他說:「那麼,今天幹嘛發這麼大脾氣呢?今天淩晨三點鐘,又是誰對我投懷送抱的呢?」

  這次,輪到楊羽裳的臉發白了。

  「假若你認為吻了我,就足以沾沾自喜的話,那你就大錯特錯了!」她笑嘻嘻的說:「你是我吻過的不知道第幾百個男人了!我從十四歲起就和男人接吻了!同時,我必須告訴你,論接吻技術,你還是個小學生呢!」

  聽到這兒,一直沉默著的楊太太跳了起來,急促而焦灼的說:「孩子們,求你們別再鬥氣了好吧?誤會都已經講開了,正該重新開始——」她的話沒講完,就被一陣門鈴聲所打斷了,秀枝去開了門,大家都回頭張望,門外,歐世澈正大踏步的跨了進來,他一直走到楊羽裳的臥室門口,詫異的望著這一群人,嚷著說:「這兒在開什麼緊急會議嗎?」

  楊羽裳一躍下床,高興的歡呼了一聲,撲奔過去,她抱住了歐世澈的脖子,熱烈的送上了她的嘴唇。歐世澈吃了一驚,完全莫名其妙,驚喜之餘,卻本能的反應了楊羽裳的吻。楊羽裳吻完了他,親熱的拉著他的手,把他帶到俞慕槐的面前來:「世澈,讓我給你介紹,這是俞慕楓的哥哥俞慕槐,俞先生,你該認識認識歐世澈,他是我的未婚夫!」

  俞慕槐的嘴唇顫抖著,他深深的看了歐世澈一眼,一句話也沒有說,一摔頭,他轉過身子。大踏步的走了,甚至忘記叫慕楓一起走。

  歐世澈不解的說:「這人怎麼了?」

  「他嗎?」楊羽裳高聲的說:「他在害『自作多情』病呢!」

  俞慕槐咬緊了牙,沖出了楊家的大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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