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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


  她偷窺著他,有些驚疑,不知他所指的是什麼。

  他的目光從遠方收了回來,望望她,他的手把她攬緊了一些。「羽裳,」他柔聲說:「我們認識多久了?」

  「唔——大概兩三個月吧。」她猶疑的說。

  「只有——兩三個月嗎?」他驚歎的問。

  「是呀,記得嗎?那天我在你家打羽毛球,那是四月間的事情,現在還不到七月呢!」

  「怎麼——」他頓了頓,困惑的說:「我覺得我已經認識你好久了呢!好像——有半年了,甚至更久。」

  「你——」她不安的笑笑。「你一定糊塗了。」

  「是的,我一定糊塗了。」他說,凝視著她。「羽裳,」他深沉的說:「我常常覺得,我不應該太接近你。」

  她驚跳。「為什麼?」

  「我想過很多事情,我怕很多東西——」他含糊的說:「我怕我對你的接近,是一種對你的不公平,也是一種對我自己的不公平。」

  「我不懂你的意思。」她蹙起了眉頭。

  他站定了。回過身子來,他面對著她,正視著她的臉和她的眼睛。「羽裳,」他誠摯的問:「你——有沒有——一些喜歡我?」

  「你——」她咬咬嘴唇,不敢正視他,她把眼光垂下去,看著腳下的紅磚,低聲的說:「你還要問嗎?你看,我不是站在你旁邊嗎?這樣深更半夜的。」

  「深更半夜站在我身邊的女孩子並不見得都愛我。」他幽幽的說,想著渡輪上那女孩。

  她蹙蹙眉。「什麼意思?」她問。

  「你瞧,羽裳,我在感情上是個最膽怯的人!」他說:「你太活躍了,你的鋒芒太露了,你的男友太多了,而我呢?我禁不起開玩笑。」

  她移動了一下站的位置,抬起眼睛很快的看了他一眼,她接觸到一對深沉得近乎嚴肅的眼光,這使她瑟縮了,畏懼了。蠕動著嘴唇,她怯怯的說:「我沒有拿你開玩笑。」

  「是嗎?」他輕歎了一聲,重新挽住了她。他們繼續向前面走去,他又陷入一份深深的沉默中。

  她有些迷糊了。一種不安的情緒逐漸侵蝕到她身上來,而越來越重的籠罩了她。她忽然覺得身邊這個男人那樣深沉和難測,像一本最費解的書。她接觸過許許多多男孩子,但那些都只是「孩子」,而目前這人卻是個地道的、成熟的「男人」。她覺得自己被捕捉了,像個撲入蛛網裡的飛蛾,掙扎不出那牽纏不清的「網」。而最糟的,是她摸不清這「網」的性質。「慕槐!」她輕叫了一聲。

  「唔,怎樣?」他迅速的轉過頭來,兩眼亮晶晶的盯著她。「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?」

  她是有些話想告訴他,但在這對清亮的目光下,她忽然又瑟縮了,她只覺得又軟弱又無力。

  「我——我只是要告訴你,」她吞吞吐吐的說:「我——我並沒有和那個歐世澈認真。」

  「哦,是嗎?」他咬了咬牙。「那麼,你和我是認真的嗎?」

  她突然感到一陣憤怒,她聽出在他的語氣裡,竟帶著一絲揶揄的味道,這刺傷了她的自尊,傷害了她的感情。事實上,這男人自始就在傷害著她,她忽然發現,自己一直在玩弄男孩子的感情,現在,她卻被他所「玩弄」了!他的聲音那樣輕飄,那樣滿不在乎!而她,她卻托出了內心深處的言語!她站住了。她的眉毛高高的挑了起來。

  「你並不在乎,是嗎?」她憋著氣說:「看來,你是並不『認真』的,是嗎?」

  「我能對你認真嗎?」他反問,仍然帶著他那股揶揄的味道。「我告訴你,羽裳。人生如戲,男女之間,合則聚,不合則分,最好誰對誰都別認真。認真只會給彼此帶來煩惱,記住吧!」

  她的血液僵住了。憤怒迅速的從她胸腔中升起,像燎原的大火般燒著了她。她死死的盯著面前這個男人,這是誰?這就是剛剛在門口那樣擁吻著她的男人嗎?這就是對她扮演了半天癡情的男人嗎?原來他只是在戲弄她!只是在和她逢場作戲!別認真!他以為她是什麼?是他愛情上的臨時伴侶嗎?這男人,這男人,這男人簡直是個無情的魔鬼!怪不得他三十歲還沒結婚!這男人,這該死的混蛋!而最最糟糕的,是她居然向他捧上了一片真情!

  「你這混蛋!」她咬著牙說:「你半夜三更打電話給我,只是為了好玩嗎?」

  「為了寂寞。」他說:「我想,你也可能會寂寞,我們可以彼此幫忙,渡過一段乏味的時光。」他注視她,不解的揚起了眉。「你在生氣嗎?為什麼呢?難道你不願意聽真話,而寧願我欺騙你,告訴你一些什麼『天長地久』的謊言嗎?你必須明白,我不是那種男人,我是不會和你結婚的!」

  「結婚?」她大叫,淚水沖進她的眼眶裡,她氣得渾身發抖。「你以為我要嫁給你嗎?你以為天下的男人都死絕了嗎?你少自抬身價吧!你這個——你這個——」她氣得說不出話來,而那可惡的、不爭氣的眼淚又一直在眼眶裡打滾,她必須用全力來遏止它的滾落,於是她就更說不出話來了,只能在喉嚨裡幹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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