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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


  ▼17

  雲樓大踏步的走向雲霓,將近一小時的飛行,並不能讓他的腦筋清醒,他仍然是昏昏沉沉的。

  「媽怎樣了?」他急急的問。

  「回家再說吧!」雲霓支吾著,偷偷的看了他一眼。「哥哥,你的臉色好難看!」

  「媽怎樣了?」雲樓大聲說,一層不幸的陰影罩住了他。難道他已經回來晚了?「是不是──?」

  「不,不,」雲霓慌忙說,「已經好些了!回去再談吧!」

  雲樓狐疑的看了雲霓一眼,直覺的感到她在隱瞞著他,情況一定很壞,所以雲霓神色那樣倉皇和不安。坐進了計程車,他一語不發,緊咬著牙,看著車窗外面。離家越近,他的心情越沉重,越畏懼。涵妮正生死未卜,難道母親也……他掉頭看著雲霓,大聲說:「到底媽媽怎樣了?」雲霓嚇了一跳,她倉皇失措的瞪著他,從沒有看到哥哥這種樣子,像一隻掙扎在籠子裏的,瀕臨絕望的野獸。他的樣子驚嚇了她,她更不敢說話,祈求似的看了他一眼,她說:

  「馬上到家了,你就知道了!」

  她的眼睛裏有著淚光,雲樓不再問了,他的心往下沉,往下沉,沉進了幾千幾萬尺的深淵裏。

  終於到了家門口,他下了車,奔進了家門,一直衝進客廳裏,迎頭撞進一個人懷中,他抬起頭,是滿臉寒霜的父親,他挺立在那兒,厲聲的說:

  「你總算回來了!你這個大逆不孝的兒子!」

  「爸爸,」雲樓哀懇的望著他:「媽呢?」

  「媽?」父親用一對怒目瞪著他:「你心裏還有媽?你心裏還有父母?」

  「請原諒我,爸爸,」雲樓痛苦的說:「但是,告訴我,媽媽在哪兒?」忽然,他呆住了,他看到母親了!她正從內室走出來,沒有病容,沒有消瘦,她正帶著個一如往日的、慈祥的、溫柔的,而略帶哀愁的笑,對他伸過手來說:

  「噢!雲樓,你怎麼又瘦又蒼白,媽為你操了好多心哦!」

  雲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瞪視著母親,他不相信的,疑問的,驚異的,訥訥的說:

  「媽,你?是你?你的病……」

  「噢,雲樓,」母親微笑著,急急的,安慰的說:「我沒病,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?那是你爸爸他們要哄你回來,故意騙你的呀!」像是一個巨雷,轟然一聲在雲樓的面前爆炸了,震得他頭暈目眩,搖搖欲墜。他瞪大了眼睛,扶著身邊的桌子,喘息著,顫慄著,輪流的望著父親、母親、和雲霓,不肯相信的說:「你們……你們騙我的?這是騙我的?這是一個圈套?一個圈套?」眼淚沖進了他的眼眶,蒙住了他的視線,他狂喊著:「一個圈套?」他的樣子驚嚇了母親,她拉住了他的衣袖,驚慌失措的說:「雲樓,你怎樣了?你怎樣了?」

  雲樓掙開了母親,忽然間,他掉轉了頭,對門外狂奔而去,嘴裏爆發出一聲裂人心弦的狂呼:

  「涵妮!」他並沒有跑到房門口,一陣突發的暈眩把他擊倒了,從昨天黃昏到現在,他沒有吃,沒有睡,卻遭遇到那麼多猝然的變故,到這時候,他再也支持不住了,雙腿一軟,他昏倒在房門口。醒來的時候,他正躺在自己臥室的床上,母親和雲霓都圍在床邊,母親正用一條冷手巾壓在他的額上,看到他醒來,那善良的好母親滿眼含著淚水俯向他,顫顫抖抖的撫摩著他的面頰,說:「哦,雲樓,半年多沒看到你,怎麼一進家門就把我嚇了這麼一大跳!好一點了嗎?雲樓,那兒不舒服?」

  雲樓望著母親,他眼裏盛滿了深深切切的悲痛和無奈,好半天,他才虛弱的說:「媽,你們不該騙我,真不該騙我!」掉轉眼光,他責備的,痛苦的看著雲霓。「你也加入一份,雲霓,如果沒有你的電報,我不會相信的!你們聯合起來,」他搖搖頭,咽了一口口水:「太狠了!」

  「哥哥,」雲霓急急的俯過來。「不是我!那電報是爸爸去發的,他說只有這樣你才會回來!」

  「可是,一個女孩子為了這個電報幾乎死掉了!」雲樓從床上坐起來,激動的叫著。然後,他突然拉住了雲霓的手,迫切的說:「雲霓,你去打電話問問飛機場,最快的一班飛機飛臺北的是幾點鐘起飛?我要馬上趕回臺北去!」

  「沒有用,哥哥,」雲霓的眼光是同情而歉疚的。「爸爸把你的護照和臺灣的出入境證都拿走了。」

  「雲樓,」那好心腸的母親急急的說:「既然回來都已經回來了,又何必急著走呢?瞧你,又瘦又蒼白,我要好好的給你把身體補一補,等過了年,我再求你爸放你回臺北,好吧?」

  「媽!」雲樓喊著:「那兒有一個女孩子因為我的走而病倒了,人事不知的躺著,說不定現在已經死掉了!你們還不放我嗎?還不放我嗎?」

  「噢!雲樓,你別急呀!」那個好母親手足失措了。「都是你爸爸呀!」

  「我要問爸爸去!」雲樓翻身下了床,向外就走。

  「哦,哦,雲樓,加件衣服呀!別和你爸吵呀!有話慢慢談呀!噢,雲霓,你快去看看,待會兒別讓這老牛和小牛鬥起角來了!」母親在後面一迭連聲的嚷著。

  雲樓衝進了孟振寰的書房,果然,孟振寰正坐在書桌前面寫信,看到雲樓,他放下了筆,直視著他,問:

  「有什麼事?」孟振寰的臉色是不怒而威的,雲樓本能的收斂了自己的激動和怒氣。從小,父親就是家庭裏的權威,他的言語和命令幾乎是無人可以反駁的。

  「爸爸,」他垂手而立,壓抑的說:「請您讓我回臺北去吧!」

  孟振寰緊盯著他,目光冷峻而嚴厲。

  「兒子,」他慢吞吞的說:「你到家才一小時,嗯?你又要求離開了?你的翅膀是長成了,可以飛了。」

  「爸爸!」雲樓懇求而祈諒的。「涵妮快要死了!」

  「涵妮的力量比父母大,是嗎?」孟振寰靠進椅子裏,仔細的審視著他的兒子。「過來,在這邊坐下!」他指指書桌對面的椅子。雲樓被動的坐下了,被動的看著父親。孟振寰埋在濃眉下的眼睛是深邃的,莫測高深的。

  「涵妮不是你世界的全部,你懂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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