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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


  她的神情像個被判決死刑的人,那樣的無助和絕望,淒涼而倉皇。坐在那兒,她的身子搖搖欲墜,雲樓發出一聲喊,趕過去,他一把扶住了她。她倒在他懷裡,眼睛仍然大大的睜著,定定的凝視著他。雲樓恐慌而尖銳的喊:「涵妮!涵妮!我騙你的,我跟你開玩笑,涵妮!涵妮!涵妮!」涵妮望著他,虛弱的呼出一口氣來,無力的說:「我沒有暈倒,我只是很乏力。」

  「涵妮,我在跟你開玩笑,你懂嗎?我在跟你開玩笑。」雲樓一迭連聲的說著,滿頭冷汗,渾身顫慄。「涵妮!涵妮!」把頭埋在她衣服裡,他抖動得非常厲害。「涵妮,我再也不離開你!我永遠不離開你!涵妮!」

  雅筠被雲樓的呼聲所驚動,急急的跑了過來。一看這情況,她尖聲叫:「她怎樣了?你又對她怎樣了?」

  「媽媽,」涵妮虛弱的說:「我沒有什麼,我只是突然有些發暈。」知道涵妮並未昏倒,雅筠長長的透出一口氣來。

  「噢,涵妮,你嚇了我一跳。」望著雲樓,她的目光含著敵意:「你又對她胡說了些什麼?你!」

  「我——」雲樓痛苦的咬了一下嘴唇。「我只是和她開開玩笑,說是可能回一趟香港。」

  雅筠默然不語了。這兒,雲樓把涵妮一把抱了起來,說:「我送她回房間去休息。」

  涵妮看來十分軟弱,她的臉色蒼白如紙,嘴唇是紫色的,用手握緊了胸前的衣服,她顯然在忍耐著某種痛苦。看到自己造成的這種後果,看到涵妮的不勝痛楚,不勝柔弱,雲樓覺得心如刀絞。抱著她,他走上了樓,她那輕如羽毛的小小的身子緊倚在他懷中,顯得那樣嬌小,那樣無助。他把她抱進了她的臥房,放在床上,用棉被裹緊了她。然後,他坐在床沿上凝視著她,眼淚充塞在他的眼眶裡。

  「涵妮!」他低低的呼叫。

  「我好冷。」涵妮蜷臥在棉被中,仍然不勝瑟縮。

  「我幫你灌一個熱水袋來。」

  雲樓取了熱水袋,走下樓去灌熱水,雅筠正拿了涵妮的藥和開水走上樓,望著他,雅筠問:「她怎樣?」

  「她在發冷。」雅筠直視著雲樓。「現在不能讓你自由了,雲樓,」她說:「你得留在我們家裡,你不能回香港,一天都不能!涵妮的生命在你手裡!」

  「我不會回香港了!」雲樓堅定的回答。「我要留在這兒,不顧一切後果!」下了樓,他到廚房裡去灌了熱水袋,回到涵妮的臥房。涵妮剛剛吃了藥,躺在那兒,面色仍然十分難看,雅筠憂愁的站在床邊望著她。雲樓把熱水袋放在涵妮的腳下,再用棉被把她蓋好,她的手腳都像冰一樣的冷,渾身發著寒顫。雲樓對雅筠看了一眼:「要請李大夫來嗎?」

  「不,不要,」涵妮在床上搖著頭。「我很好,我不要醫生。」她一向畏懼著診視和打針。

  「好吧!看看情形再說。」雅筠把涵妮的棉被掖了掖。「我們出去,讓她休息一下吧!」

  「別走,雲樓。」涵妮軟弱的說。

  雲樓留了下來。雅筠望著這一對年輕人,搖搖頭,她歎了口氣,走出了房間。這兒,雲樓在涵妮的床沿上坐下來,彼此深深的凝視著對方。涵妮的眼睛裡,帶著份柔弱的、乞憐的光采,看起來是楚楚可憐的。蠕動著那起先發紫,現在蒼白的嘴唇,她祈求似的說:「雲樓,你別離開我!如果你回香港,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,真的,雲樓。」

  雲樓的心臟被絞緊,壓碎了。撫摸著涵妮的面頰,他拚命的搖著他的頭,含淚說:「涵妮,我決不離開你!我發誓!沒有人能分開我們,沒有人!」

  於是,這天晚上,他寫了封最堅決,最懇摯的信回家,信中有這樣的句子:「……我寧可做父母不孝之兒,不能讓涵妮為我而死,今冬實在無法返港,唯有求父母原諒……」

  這封信在香港引起的是怎樣的風潮,雲樓不知道。但是,數天之後的一個晚上,雲樓和涵妮全家都坐在客廳中烤火。涵妮病後才起床,更加消瘦,更加蒼白,更加的楚楚可憐。雅筠坐在沙發上,正在給涵妮織一件毛衣,楊子明在看一本剛寄到的科學雜誌,雲樓和涵妮正帶著深深的醉意,彼此默默的凝視著。室內爐火熊熊,充滿了一種靜謐而安詳的氣氛。儘管窗外朔風凜冽,寒意正深,室內卻是溫暖而舒適的。

  門鈴忽然響了起來,驚動了每一個人,大家都抬起頭來,好奇的看著門口。秀蘭進來了,手裡拿著一個信封。

  「先生,掛號信!」楊子明接過了信封,看了看,很快的,他抬頭掃了雲樓一眼,這一眼似乎並不單純,雲樓立即對那信封望過去,航空信封,香港郵票,他馬上明白此信的來源了。一層不安的情緒立即對他包圍了過來,坐在那兒,他卻不敢表示出任何關懷。雅筠乘楊子明拿收條去蓋章的當兒,接過了信封,笑嘻嘻的說:「誰來的信?」一看信封,笑容在她的唇上凍結了,她也抬頭掃了雲樓一眼,寒意似乎突然間鑽進了屋裡,充塞在每個角落裡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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