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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「不行不吃的!」涵妮嚷著:「人家特地叫秀蘭給你煎了兩個荷包蛋!」雲樓搖了搖頭,歎口氣,看著涵妮急急的趕下樓去。涵妮,涵妮,他想著,你能照顧別人,怎麼不多照顧自己一些呢!但願你能強壯一些兒,可以減少人多少的威脅,帶來多大的快樂呵!吃完了早飯,雲樓上課去了。近來,為了上課方便,減少搭公共汽車的麻煩,雲樓買了一輛90CC的摩托車。涵妮倚著大門,目送雲樓的摩托車去遠,還兀自在門邊伸長了脖子喊:「騎車小心一點呵!別騎得太快呵!」

  雲樓騎著摩托車的影子越來越小了,終於消失在巷子轉彎的地方。涵妮歎了口氣,關上了大門,一種百無聊賴的感覺立即對她包圍了過來。抬頭看看天,好藍好藍,藍得耀眼,有幾片雲,薄薄的、高高的、輕緩的移動著。陽光很好,照在人身上有種懶洋洋的感覺。

  這是秋天,不冷不熱的季節,花園裡的菊花開了。她慢慢的移動著步子,在花園中走來走去,有兩盆開紅色小菊花的盆景,是雲樓前幾天買來的,他說這種菊花名叫作「滿天星」,滿天星,好美的名字!幾乎一切涉及雲樓的事物都是美的,好的。

  她再歎了口氣,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歎氣,只覺得心中充滿了那種發洩不盡的柔情。望著客廳的門,她不想進去,怕那門裡盛滿的寂寞,沒有雲樓的每一秒鐘都是寂寞的。轉過身子,她向荷花池走去,荷花盛開的季節已經過了,本來還有著四五朵,前幾天下了一場雨,又凋零了好幾朵,現在,就只剩下了兩朵殘荷,顏色也不鮮豔了,花瓣也殘敗了。

  她坐在小橋的欄杆上,呆呆的凝望著,不禁想起紅樓夢中,黛玉喜歡李義山的詩:「留得殘荷聽雨聲」的事來。又聯想起前幾天在雲樓房裡看到的一闋納蘭詞,其中有句子說:「風絮飄殘已化萍,泥蓮剛倩藕絲縈,珍重別拈香一瓣,記前生。」她猛的打了個寒顫,莫名其妙的覺得心頭一冷。抬起頭來,她迅速的擺脫了有關殘荷的思想。她的目光向上看,正好看到雲樓臥室的窗子,她就坐在那兒,對著雲樓的窗子癡癡的發起呆來。

 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,直到潔兒衝開了客廳的紗門,對她奔跑了過來。一直跑到她的面前,它跳上來,把兩個前爪放在她的膝上,對她討好的叫著,拚命搖著它那多毛的尾巴。涵妮笑了,一把抱住潔兒的頭,她撫弄著它的耳朵,對它說:「你可想他嗎?你可想他嗎?他才出門幾分鐘,我就想他了,這樣怎麼好呢?你說!這樣怎麼辦呢?你說!」

  潔兒「汪汪」的叫了兩聲,算是答覆,涵妮又笑了。站起身來,她伸了個懶腰,覺得渾身慵慵懶懶的。帶著潔兒,她走進了客廳,向樓上走去。在雲樓的門前,她又站了好一會兒,才依依的退向自己的房間。

  經過父母的臥室時,她忽然聽到室內有壓低的、爭執的聲音,她愣了愣,父母是很少爭吵的,怎麼了?她伸出手來,正想敲門,就聽到楊子明的一句話:「你何必生這麼大氣?聲音小一聲,當心給涵妮聽見!」

  什麼事是需要瞞她的?她愕然了。縮回手來,她不再敲門,佇立在那兒,她呆呆的傾聽著。

  「涵妮不會聽見,她在荷花池邊曬太陽,我剛剛看過了。」這是雅筠的聲音,帶著反常的急促和怒意。「你別和我打岔,你說這事現在怎麼辦?」

  「我們能怎麼辦?」子明的語氣裡含著一種深切的無可奈何。「這事我們根本沒辦法呀!」

  「可是,孟家在怪我們呢!你看振寰信裡這一段,句句話都是責備我們處理得不得當,我當初就說該讓雲樓搬到宿舍去住的!振寰的脾氣,我還有什麼不瞭解的!你看他這句話,他說:『既然有這樣一個女兒,為什麼要讓雲樓和她接近?』這話不是太不講理嗎?」

  「他一向是這樣說話的,」楊子明長籲了一聲。「我看,我需要去一趟香港。」

  「你去香港也沒用!他怪我們怪定了,我看,長痛不如短痛,還是讓雲樓……」

  「投鼠忌器呵!」楊子明說得很大聲:「你千萬不能輕舉妄動!稍微不慎,傷害的是涵妮。」

  「那麼,怎麼辦呢?你說,怎麼辦呢?」

  「我回來再研究,好吧?我必須去公司了!」楊子明的腳步向門口走來。涵妮忘記了回避,她所聽到的零星片語,已經使她驚呆了。什麼事?發生了什麼?這事竟是牽涉到她和雲樓的!雲樓家裡不贊成嗎?他們反對她嗎?他們不要雲樓跟她接近嗎?他們不願接受她嗎?她站在那兒,驚惶和恐懼使她的血液變冷。房門開了,楊子明一下子愣住了,他驚喊:「涵妮!」雅筠趕到門口來,她的臉色變白了。

  「涵妮!你在這兒幹嘛?」她緊張的問,看來比涵妮更驚惶和不安。「我聽到你們在吵架,」涵妮的神志恢復了,望望楊子明又望望雅筠,她狐疑的說:「你們在吵什麼?我聽到你們提起我和雲樓。」

  「哦,」雅筠迅速的冷靜了下來,「我們沒吵架,涵妮,我們在討論事情。」

  「討論什麼?我做錯了什麼嗎?」

  「沒有,涵妮,沒有。」雅筠很快的說:「我們談的是爸爸去不去香港的事,與你們沒什麼關係。」

  但是,他們談的確與涵妮有關係,涵妮知道。看了看雅筠,既然雅筠如此迫切的要掩飾,涵妮也就不再追問了。帶著潔兒,她退到自己的臥室裡,內心中充滿了困擾與驚懼的感覺。怎麼回事?怎麼回事?她不住自問著,為什麼母親和父親談話時的語氣那樣嚴重?抱著潔兒,她喃喃的說:「他們在瞞我,潔兒,他們有件事情在瞞著我,我要問雲樓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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