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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涵妮仰望著他,眼睛好亮好亮,好清好清,黑色的眼珠像浸在潭水中的黑寶石,深湛的放著光采。

  「我……我沒有怪你,」她低低的說,聲音柔弱而無力。「我只是覺得,我好笨,好傻,什麼都不會做,又常惹你生氣,我一定……一定……」她抽噎著。「是很無用的,是惹你討厭的,所以……所以……」她說不下去了,喉中梗塞著一個大硬塊,氣喘不過來,引起了一陣猛烈的咳嗽。

  雲樓慌忙攬著她,拍撫著她的背脊,讓她把氣緩過了。聽了她的言語,看到她的嬌怯,他又是急,又是疼,又是難過,又是傷感,一時心中紛紛亂亂,說不出是什麼滋味。扶她坐在沙發上,他緊緊握著她的雙手,說:

  「你決不能這樣想,涵妮,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份量,你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,有多重,噢,涵妮!」他覺得沒有言語可以說出自己的感覺,沒有一個適當的字可以形容出他那份瘋狂的熱情和刻骨刻心的疼痛,拿起她的兩隻手,他把臉埋在她的掌心之中。呵,涵妮,你必須好好的活著!呵!涵妮,你必須!他說不出口來,他顫抖著,而且流淚了。

  「哦,雲樓,你怎樣了?」涵妮驚慌的說,忘了自己的難過了。「你流淚了?男孩子是不能流淚的呢!雲樓!是我惹你傷心嗎?是我惹你生氣嗎?你不要和我計較呵,你說過的,我只是個很傻很傻的小傻瓜……」

  雲樓一把攬過她來,用嘴唇瘋狂的蓋在她唇上,他吻著她,吮著她,帶著壓抑著的痛楚的熱情。哦,是的,他想著,你是個小傻瓜,很傻很傻的小傻瓜,讓人疼的小傻瓜,讓人愛的小傻瓜,讓人心碎的小傻瓜!

  抬起頭來,雲樓審視著她的臉,她的那張小臉煥發著多麼美麗的光采呵!「你從晚上到現在還沒有睡過嗎?」他憐惜的問。

  「我……我睡過,但是……但是……但是睡不著,」她結舌的說,一面小心的、偷偷的從睫毛下面窺探他,似采怕他再生氣。「我……我一直胡思亂想,」她忽然揚起睫毛來,直視著他,說:「你家裏反對我,是不是?」

  雲樓猛的一震,瞪大了眼睛,他說:

  「誰說的?」

  「我聽到媽媽在跟爸爸說,好像……好像說你爸爸反對我,是嗎?」雲樓心中又一陣翻攪,眉頭就再度緊鎖了起來,是的,前兩天父親來過一封長信,洋洋灑灑五大張信紙,一篇又一篇的大道理,讓你到臺灣來是念書的,不是來鬧戀愛的!尤其和一個有病的女孩子!你是孟家唯一的男孩子,要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,美萱下學期高中就畢業了,她配你再合適也沒有,為什麼你偏偏要去愛一個根本活不長的女孩?假若你不馬上放棄她,下學期你就不要去臺灣了……父親,他幾乎可以看到父親那張終日不苟言笑的臉,聽到他那嚴肅的責備,他知道,他永不可能讓父親瞭解自己這份感情,永不可能!

  「是嗎?雲樓,是嗎?」涵妮追問著,關懷而擔憂的眸子直射著他的臉。他醒悟了過來,勉強的振作了一下,他急急的說:

  「沒有,涵妮,你一定聽錯了,爸爸只是怕我為戀愛而耽誤了功課,並不是反對你……」他倉卒的編著謊言。「他希望我大學畢業之後再戀愛,認為我戀愛得太早了,他根本沒見過你,怎麼會反對你呢?你別胡思亂想,把身體弄……」他一句話沒有說完,鼻子裏突然一陣癢,轉開頭去,他接連打了兩個噴嚏,這才感到濕衣服貼著身體,寒意直侵到骨髓裏去。這噴嚏把涵妮也驚動了,跳起身來,她嚷著說:

  「你受涼了!你的濕衣服一直沒換下來!」從上到下的看著他,她又大大的震動了。「你受了傷!你在流血!」

  「別嚷!」雲樓蒙住了她的嘴。「不要吵醒了你爸爸媽媽。我沒有什麼,只是摔了一跤,天下雨,路太滑。」

  「我就怕你摔!」涵妮壓低了聲音喊:「你總是喜歡騎快車!以後不可以騎車去學校了,報上每天都有車禍的新聞,我天天在家裏擔心!」

  「你就是心事擔得太多了,所以胖不起來!」雲樓說。「算了,你別管那個傷口!」但是,涵妮跪在他面前,已經解下了那條染著血和泥的手帕,注視著那個傷口,她的臉色變白了,低呼著說:

  「天哪,你流了很多血!」

  「根本沒有什麼,」雲樓說:「你該去睡了,涵妮。」

  「我要去弄一點硼酸水來給你消消毒,」涵妮說,「我房裏有一瓶,上次牙齒發炎買來漱口用的。我去拿,你趕快回房去換掉濕衣服。」

  「涵妮!」雲樓忍耐的說:「你該睡覺了。」

  「我給你包好傷口,我就睡,好嗎?」她祈求的說:「否則,我會睡不著,那不是和不睡一樣嗎?」

  雲樓望著那張懇求似的小臉,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來。

  「那麼,快去拿吧!」涵妮向樓上跑去,一面回頭對他說:

  「你回房去換衣服,我拿到你房裏來弄!」

  雲樓回到房裏,剛剛換掉了潮濕的衣服,涵妮已經捧著硼酸水和紗布藥棉進來了。雲樓坐在椅子裏,涵妮跪在他面前,很細心的,很細心的給他消著毒,不時抬起眼睛來,擔心的看他一眼,問:「我弄痛了你嗎?」

  「沒有,你是最好的護士。」

  涵妮悄悄的微笑著。包紮好了傷口,她歎了口氣。

  「你明天應該去看醫生。」她說。

  「不用了,經過了你的手包紮,我不再需要醫生了。你就是最好的醫生。」

  涵妮仰頭看著他,然後,她發出一聲熱情的低喊,把頭伏在他的膝上,她說:「我要學習幫你做事,幫你做很多很多的事。」

  雲樓撫摸著她的頭髮。

  「你現在最該幫我做的一件事,就是去睡覺,你知道嗎?」雲樓溫柔的說。「是的,我知道。」涵妮動也不動。

  「怎麼還不去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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