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彩霞滿天 | 上頁 下頁 |
七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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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都不是!你最氣我的是那個晚上,喬書培來的那個晚上!你憑什麼把我拖出來當擋箭牌?你憑什麼讓那小子誤會我是你的愛人?」他用手扶住她的下巴,緊盯著她的眼睛:「知道嗎?采芹,我一點都不喜歡我扮演的角色,你讓我窩囊透了!我越想越窩囊,越想越生氣。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離開那傢伙,但是,我比你更清楚,你絕不是為了我!哈!」他回憶著:「那笨蛋居然把你『給』了我,他走得真漂亮!他媽的!」 他忽然冒出一句粗話,又對自己的粗話下了一個注解:「這三個字是從殷振揚那兒學來的。他媽的!」他提高了聲音:「我告訴你,那個喬書培『真』是走得漂亮,他對殷振揚講的那幾句話,我簡直想為他鼓掌。真要命!采芹,你為什麼不愛一個平凡一點的傢伙,讓我還能保持一點優越感!甚至可以自欺欺人的說服自己,你真的是愛上了我才不要他?」 采芹望著他,他這幾句話竟說得她眼睛發亮。他知道她的眼睛是為喬書培而閃亮,他心中酸楚。卻也為她的病情萌出了希望。進醫院四天以來,這是第一次他看她眼裏又冒出生命的光華。「我們辦個交涉好不好?」他柔聲低語:「讓我去把他找來,你們有任何誤會,都可以當面說說清楚!」 她驚跳,臉色頓時變得更白了,眼底的光華在一剎那間全部消失,她神經質的一把抓住床欄杆,試著要坐起來,她掙扎著,喘著氣說:「你敢去找他來,我馬上跳樓!」 她的神情把他嚇住了,她那樣認真,那樣嚴重,顯然決非虛詞恐嚇。他慌忙伸手壓住了她,急促的說:「好了,好了,你躺好,我是說著玩的!」 她躺平了,悲哀的看著他。 「關若飛,你並不想要我?」她悽楚的問。 「我不是不想要你,采芹,」他悲哀而坦白的回答:「你和我一樣清楚我多想要你,不過,我要的不是你的軀體,是你的心。而現在……我比以前更瞭解你了,采芹,我──不能要你。」她軟弱的歎口氣,居然笑了,那笑容又寂寞又淒涼。 「我懂。」她低低的說:「你不是『飄』裏的白瑞德。」 「絕不是!」他同意的說,從餐盤裏拿起一杯橘子汁。「喝一點水果汁,好嗎?你一定要試著吃東西!」 她再歎口氣,順從的說:「好吧,我試試看!」他扶起她的頭,把杯子湊在她的唇邊,她勉強的喝了一口。立即,她又嗆又咳又吐又喘起來。嚇得他慌忙按鈴叫護士。她大吐特吐,臉由蒼白而漲得通紅,護士扶著她,讓她吐個痛忙。她胃裏根本沒有東西,吐出來的全是清水。好半天,她才平靜了,渾身全被汗水濕透了。護士換掉了被單和弄髒的枕頭衣物,對關若飛說:「等一會兒,你再試試看。如果還是不能吃,我們只有再注射葡萄糖。」 「不要再注射了!」她悲哀而痛苦的在枕上搖頭。「我怕那針管,那瓶子,不要再注射了。」 「可是,」關若飛歎著氣說:「你要吃啊!你為什麼不能吃呢?你──」他瞪著她,跺跺腳:「要命,你只是沒有生存的意志而已!你潛意識裏抗拒食物,你根本不想吃東西,你根本就──他媽的不想活了。」 她疲倦的閉上了眼睛:「不要跟著哥哥說髒話。」她低語,經過這樣一折騰,累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掉了。病房門被推開了,殷振揚大踏步的跨了進來,仍然滿臉笑嘻嘻,一副趾高氣昂、得意萬分的樣子:「好消息,好消息!」他嚷著:「關若飛,我找到工作了。那老闆居然信任我開車,其實,別的技術不行,我的駕駛技術是第一流的!他媽的,開計程車,算我殷振揚今天是落魄了!不過,總比靠妹妹養好些!真他媽的!」他看到采芹了。 「怎麼,」他愕然的說:「這家醫院不行啊?你怎麼越治越糟糕了?」關若飛一把拉住了殷振揚,說:「你別大吼大叫,讓她休息一下,我們到外面去談談!」他把殷振揚拉到病房門外。門外是走廊,有長沙發供人休息,他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,殷振揚的臉色變了。「怎麼?」他低聲問:「她到底是什麼病?送進醫院來的時候,醫生不是說沒什麼要緊,只是貧血和疲勞過度,休息兩天就可以出院嗎?怎麼現在更瘦了?臉色更壞了?怪不得我媽說,有病千萬別住醫院,一住醫院,就沒病變小病,小病變大病,大病翹辮子……」 「喂喂喂,」關若飛說:「你講點吉利話行不行?」 殷振揚慌忙住了口。「我今天和醫生詳細談過了,」關若飛說:「她身體上確實沒什麼很嚴重的病,但是,四天來,她什麼都不吃,只要勉強她吃東西,她立刻吐得天翻地覆。醫生說,她在潛意識的抗拒生存,換言之,她在下意識的自殺。醫生要你同意,如果明天情況還不能改善,要把她轉到台大精神病院去。」 殷振揚張大了嘴。「為什麼要我同意?」他問。 「因為你是她唯一的親屬。」 殷振揚怔了幾秒鐘,然後,他重重的一拍大腿,從椅子上直跳起來,嚷著說:「醫生不知道她的病根,我知道!你別急,我去把那個他媽的喬書培找來,保管她百病全消!你不要吃醋,老實告訴你,我這個妹妹從六歲起就愛上了那個傢伙,愛得個天翻地覆死去活來……只有他有辦法,我找他去!」他往外就衝。 關若飛一把拉住他,把他拖了回來。 「你慢一點!」他急急的說:「你不要操之過急,說不定弄巧反拙。我剛剛已經向她示意過了,我說要把喬書培找來,誰知我不提喬書培還好,一提到他,采芹就眼睛發直,神色大變,跳起來說要跳樓……我看,找喬書培也沒用,搞不好,反而會送掉她的命!」殷振揚的眼光直射在走廊的盡頭。 「不找也不行了。」他喃喃的說:「他自己找了來了!」 「誰?」關若飛驚愕的抬起頭。 「除了喬書培還有誰?」 是的,喬書培來了,他正從走廊的那一頭,急急的直衝過來,他滿頭大汗,臉色發青,下巴上全是鬍子渣,滿頭亂髮,一臉的憔悴和焦灼,眼睛裏佈滿了血絲,手裏緊握著一封信,他一下子就停在關若飛和殷振揚面前了。 「她……她……她怎樣了?」他結舌的、驚悸的、恐慌的問。「不太好。」關若飛搖了搖頭,直視著他。 喬書培往病房裏就衝,關若飛把他一把拉住。 「不要進去!」他警告的說:「你會殺掉她!」 他站住了,面無人色。「她到底怎樣了?」 「她不想活了!」殷振揚插口說,他說得簡單而明瞭:「四天以來,她什麼東西都不能吃,吃什麼吐什麼,醫生說要送精神病房。她也不要見你,聽到你的名字她就要跳樓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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