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彩霞滿天 | 上頁 下頁 |
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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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去她家吃過幾次飯。」他也不經心似的答。「他們知道我家不住在臺北,對我比較照顧一些。」他抬起眼睛,注視著父親。「你知道學教育的人,他們把所有年輕人都看成自己的子女一樣。」喬雲峰笑了。「你的意思是要告訴我,他們對你並沒有另眼相看?」他笑著問。「我沒有什麼意思,」喬書培也笑著,心底,有層迷惘的隱痛在擴大,那隱痛像一張大網,把他整個罩在裏面。「我們只是普通朋友,很普通的……只是同學而已。我想,我才讀大一,談這個問題,還是太早了。何況,蘇燕青是中文系的寵兒,追她的人大有人在,我──並不屬於其中的一個。」 喬雲峰深深的注視著書培,然後,他站起身來,走到兒子面前,他把手緊緊的壓在書培的肩上,沉摯的,瞭解的,語重心長的說:「書培,你該把過去那一段情忘掉了,答應我把它忘記!否則,你會作繭自縛,終生不能獲得快樂。要知道,人生許多機會,許多幸福的機會,都是稍縱即逝的。你很可能輕易就放掉了到手的幸福,以後,你再後悔就來不及了。書培,你答應我,不要讓以前的事情,成為你以後幸福的絆腳石,好嗎?」喬書培看著父親,看了好久好久,終於,他毅然的一摔頭,站起身來,粗聲說:「我知道,我統統知道。今天下午,我已經把過去埋葬掉了。你放心,回臺北後,我會重新開始!」 喬雲峰眼底一片喜悅。 四月初,帶著份壯士已斷腕的情緒,帶著份「重活一遍」的決心,喬書培回到了學校裏。春假過去了,等於又一個春天過去了。喬書培上課的時候,就已經決定了,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,一切要重新開始,一切要重新爭取,新的生活裏沒有「殷采芹」的名字。采芹,她被木麻黃的葉子掃掉了,被海浪捲走了,被海風吹散了。 於是,這天下課後,他和蘇燕青去看了場電影,又到「甜心」去吃豆漿油條。燕青的臉圓圓的,有對小酒渦,長得相當甜。她喜歡穿件格子襯衫,穿條牛仔褲,打扮得像個小男生。某些時候,她也確實像個小男生,滿頭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髮,一對慧黠而調皮的眸子,嘴裏總是輕快的哼著歌,要不然就嚼著口香糖。她是活潑的,明朗的,愛笑的,而又美麗逗人的。 這天,他們看了場「仙人掌花」,是英格麗褒曼東山復起的片子,另一個女星是歌蒂韓。他們在吃豆漿油條的時候,兩個人就不停的討論著劇情。蘇燕青不停的吃,她已經吃了一碗甜豆腦,又吃了一碗鹹豆漿,再吃了兩根油茶,一個燒餅……現在,她又在叫著了:「我真想吃隔壁牛肉麵大王的紅油抄手!」 「你只是『想』吧?」喬書培問:「我不相信你還吃得下去!」 「不相信?」燕青挑起了眉毛,招手就叫住了夥計。「你能不能幫我去隔壁叫一碗紅油抄手,送到這兒來?」 「可以!可以!」夥計走了。燕青衝著他笑。 「你看吧,我說吃就吃!」 「很好,你儘管吃!」喬書培笑著說:「總有一天,你會胖得像只河馬!」 「河馬?」燕青又挑挑眉毛,又望望他,又噘噘嘴唇:「你在嚇唬我,那裏有人會胖得像河馬!」 「我就認識一個女人,胖得像河馬,醜極了。」 「哦,」燕青咽了口口水。「真的像河馬嗎?」 「真的像。」他一本正經的。 紅油抄手送來了,燕青瞪著那碗發怔,拿起筷子,她悄眼看喬書培。「你是不是怕我吃太多,你付不出賬來?」她問。 「你吃豆漿油條,紅油抄手,還吃不垮我!」喬書培笑了。「只要你不鬧著吃牛排就好了。何況,如果我真付不出賬,你小姐也得自己付。」 「那麼,」燕青端起碗來。「我吃了哦?」 「吃呀,沒人叫你不吃呀!」 燕青看了看那碗油膩膩的抄手,辣椒味香噴噴的。她驟然把碗放回桌子上,瞪著喬書培:「你認識的那個河馬,有多少歲?」 「大概……四、五十歲吧!」喬書培有些恍惚。河馬、畢業典禮、展覽會、采芹……他重重的一摔頭。 「哎!那麼老呀!」燕青如釋重負的喊:「管他呢?二十年以後,管他是像河馬還是大象呢!」她唏哩呼嚕的吃起紅油抄手來,邊吃邊眉飛色舞的說:「我告訴你吧,女人活過三十五歲就沒意思了,你瞧,那個陰溝裏的飽鰻啊,以前美得像仙女一樣……」 「陰溝裏的什麼?」他聽不懂。 「英格麗褒曼呀!傻瓜!」燕青喊。 「噢!」 「你記得戰地鐘聲裏的英格麗褒曼嗎?」燕青收住了笑,正色說:「剪得滿頭短短的頭髮,像個小男孩子,抱著馬肚子和馬說話,禱告上帝保佑她的賈利古柏,那樣子真美極了,可愛極了。但是,今天仙人掌花裏的她,所有風韻都給歌蒂韓搶走了。所以,女人是不能老的。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紅顏老去,年華不再更悲哀的事了。我看愚人船裏的費雯麗,也有這種感覺,歲月不饒人,再美麗的女人也禁不起時間的考驗。所以,我奉勸天下的女明星,如果老了,千萬別再東山復出!」 「照你這麼說,」喬書培有些失笑的說:「女人老了怎麼辦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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