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彩霞滿天 | 上頁 下頁 |
二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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雅麗的雜貨店才剛剛在卸門板,他對著裏面東張西望,衝著門口的夥計笑。於是,雅麗出來了。看到他,雅麗微微一怔,一句話沒說,她轉身就往屋裏衝去。懂事的雅麗呵,你知道我來做什麼。他靠在門口的柱子上,對著雜貨攤子笑,期待和喜悅像兩隻鼓棒,正交替的捶擊著他的心臟,他用手按住心臟,少不爭氣好不好?為什麼跳得這樣凶! 雅麗又跑出來了。他伸長脖子往她身後看,沒見到采芹,怎麼,她還害羞嗎?還是尚未起床呢? 「喬書培,」雅麗拉住他,把他拖向了街角。「她已經走掉了。」他怔了怔,瞪著她,不解的皺起了眉頭。 「你是什麼意思?什麼叫走掉了?你是說,她去找我了?還是在什麼地方等我?」 「不是,不是,」雅麗拚命搖頭。「她是走掉了。她坐早上五點鐘的火車走了。」喬書培的心臟「咚」的一下,就掉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裏,他的呼吸幾乎停止了,手心冰冷,他死盯著雅麗,不信任的,昏亂的,惱怒的說:「不要開玩笑,雅麗,不要開這種玩笑。」 「我沒有開玩笑。」雅麗睜大了眼睛,眼裏閃起了一抹淚光。「她一夜都沒睡,坐在那兒寫啊寫啊,她寫了封信給你……」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,遞給他。「早上五點,她就搭最早的一班火車走了。」 他接過那信封,瞪著信封上的字: 「 留交 喬書培 」 他心裏有些明白了,有些相信了。他忽然覺得天旋地轉起來,忽然覺得太陽變成了黑色,他把身子靠在牆上,腦海裏還有份掙扎著的思想,和殘餘的理智。 「為什麼?」他喃喃的說:「為什麼?早上五點鐘,那時我已經起來了,我還來得及阻止她,……火車?她到哪兒去了?」他一把握住了雅麗的手臂:「她的地址呢?給我她的地址!」 雅麗掙開了他的掌握。 「沒有。她根本沒告訴我她從哪兒來,或者要到哪兒去。我也不知道她的地址。你為什麼不看看她的信呢?或者,她會在信裏寫得清清楚楚,或者,她會在信裏告訴你她在什麼地方等你!」 一句話提醒了喬書培,放開了雅麗,他慌忙抽出信箋,一看,竟密密麻麻的寫了好幾張信紙。心裏就涼了一半,不祥的預感,立刻把他牢牢的抓住了。握緊信箋,他不再追問雅麗,就逕自往海邊走去。他又回到了海邊,回到那岩石前面,回到他們昨晚接吻擁抱的所在。他在那岩石上坐了下來,攤開信箋,好久好久,他不敢去看那字跡。最後,他終於咬咬牙,對那信箋仔細的、一口氣的看了下去: 「書培: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,我已經離開這小城了。可能永遠離開,而不再回來了。換言之,我和你之間,大概也就緣盡於此了。 別恨我,書培,也別怪我,書培。要知道,在你對我根本還不怎麼樣注意的時候,我就愛上了你。或者,童年的愛情都是糊糊塗塗而不自覺的,但,在我好小好小的時候,就那麼依賴你,那麼崇拜你,那麼喜歡你……只有在跟你相聚的時候,我才會快樂,我才會歡笑,會唱歌。小時候,許多事都為你做的。我至今記得,畢業晚會上,我因為有你而跳那支《天鵝湖》,可是,你並不欣賞,也不喜歡,那晚,你對我好凶好冷淡,你拒絕我的邀請……知道嗎?書培,那晚我竟哭了一整夜。而且,從此之後,再也不學芭蕾舞!我重提這件往事,只是要告訴你,你在我心裏的份量。從小,你就品學兼優,常使我欣羨不已,我苦練鋼琴,只因為你愛聽。 初中時,每次音樂晚會,你坐在那兒,我就彈得悠然神往,你走了,天地就也等於零了,我也就意興索然了。這些事,你是不會知道的,你一直那樣自傲,又那樣超然,你不會曉得,我從小就愛你!愛得好深好固執,愛得好瘋好熾烈。當然,我也瞭解我們間的距離,我出身豪門(怎樣可悲的『豪門』!)你出身於詩書之家,你父親像希臘的『苦修者』,是個哲學家、藝術家、兼隱士。 我父親卻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。我們家生活奢華,你們家生活清苦。貧富之分,還構不成我們間的問題,最大的問題是,我們兩個家庭,在精神上、思想上、境界上的距離,這距離像一片汪洋大海,簡直難以飛渡!信不信?我很早就在為這距離造船、架橋。我念了很多書,包括中外文學。尤其在我被充軍到蘇澳去以後,我拚命苦學,我背唐詩,念宋詞,甚至猛K元曲。只希望有一天,你父親會接納我,認為我也有一點點『墨水』,能配得上你。哦!書培,你決不會相信,我用心多苦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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