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彩霞滿天 | 上頁 下頁
一二


  「不知道?」她望著他,又笑,又歎氣。「你是個又驕傲,又古怪,又喜怒無常的人!」

  他在她的淺笑薄嗔下迷失了,眩惑了,撼動了。瞪視著她那嫣紅如醉的面頰,和她那盈盈如夢的眸子,他不自禁的目眩神馳,而不知身之所在了。

  她在他的注視下驚悸了,瑟縮了,站起身子,她撲了撲衣服上的沙。「我要回去了,天都黑了。再不回家,哥哥又會在爸爸面前胡說八道,我就又要倒楣了。」

  他也站起身來,盯著她:「你哥哥還是欺侮你嗎?你媽媽還是那麼受氣嗎?你家那個河馬還是那樣凶嗎?」

  「河馬?」她呆了呆。「那個又大又胖的河馬,」他用手比劃著:「殷振揚的那個媽媽!」她要笑,用牙齒緊咬住下嘴唇。

  「當心,」她忍著笑,說:「給哥哥聽到了,又要揍你了!」她往岩洞外面走去。「明天,再講給你聽!」

  「明天?」他屏息的。「明天下課以後,我們還在這裡見面!」

  「一言為定?」她瞅了他一會兒。「我對你失信過沒有?」她說:「一言為定!」

  他們走出了岩洞。暮色像一層輕煙輕霧,正在海面擴散開來。冬天的海邊,就有那麼種冷颼颼的,蕭颯颯的氣氛。但是,他那顆年輕的心,卻像一盆燒旺了的爐火,熱烘烘而又暖洋洋的。他走到岩壁那兒去拿他的畫,當他進岩洞的時候,曾經把那幅畫靠在石頭上。但是,他呆了呆,他的畫不見了。

  「你把它藏到哪兒去了?」他問她。

  「什麼東西?」她不解的。「我的畫呀,你別裝糊塗!」

  她怔了,眼睛睜得大大的。

  「你的畫不見了?」她問:「你確定是放在這兒的嗎?會不會給風吹走了?」

  「那麼重的畫框,怎麼吹得走!」他說,四處找尋著,岩石前,岩石後,以及附近的海岸和沙灘。她也幫著尋找,連那防風林裡都去看過了,那張畫連影子都沒有。然後,他們並立在海邊,面面相覷,她的臉色有些蒼白:「有人知道我們在岩洞裡。」她說,聲音微微顫抖著。「有人拿走了那幅畫!」

  「拿走就拿走吧!」他摔了摔頭,故作輕鬆的。「大概是小胖,他從小就愛搗蛋!管他呢!反正是幅『主題意識不清』的畫!」他看了她一眼,不安的聳聳肩。「回去吧,不會有什麼事的,如果是小胖,他就是想敲詐我!」

  「如果不是小胖呢?」她問。

  「又怎樣呢?」他挑起了眉毛。「有人規定了我們不能在岩洞裡談天嗎?」她望著他,笑了。「那麼,明天見!」她說。

  「明天見。」他目送她穿過防風林,跑向了白屋。目送她的影子被暮色所吞噬,他的心像鼓滿風的帆,正駛向一片浩瀚的大海。失蹤的畫沒有在他心中留下什麼陰影,那種嶄新的歡愉和透骨的喜悅把他包圍著,使他根本沒有空隙來容納陰影。他哼著歌,輕快的往家中走去,甚至於忘記了比賽落選的事。

  他回到家裡,已經是晚上了。一進家門,他就嚇了好一大跳。喬雲峰正坐在書桌前面,嚴肅的、憂鬱的、陰沉的坐在那兒,一句話也不說,在書桌上面,赫然是他剛剛失蹤的那幅畫!「哦!」他怔在那兒,困惑的望著那幅畫。「爸,你從哪兒拿來的?」

  「你問我嗎?」喬雲峰冷冷的說:「我正想問你呢,你在什麼地方丟掉了這幅畫?」他默然了,呆呆的望著父親。喬雲峰那陰沉的神態,那冷峻的語氣,和那嚴厲的眼光使他震動了,他從沒有看過父親如此生氣,如此憤怒。「在……在海邊。」他訥訥的說。

  「在海邊!」喬雲峰沉重的低吼:「你既然要做壞事,就不要讓人抓住把柄啊?」他的眼光,銳利森冷得像兩道寒冰直射向他。「你才多大?你才十幾歲?就懂得勾引女孩子了?你答應過我,不和殷家來往,為什麼又不守信用?為什麼?」

  「爸爸!」他挺直了背脊,本能的反抗了。「我沒有做壞事!」

  「沒有做壞事,你和誰在岩洞裡?」

  「殷采芹。我們只是在那裡談天,除了談話之外,我們什麼事都沒做。」他直視著父親,坦坦然的注視著父親,頭抬得高高的。「爸爸,談話也是犯罪嗎?」

  喬雲峰凝視著兒子,他重重的呼著氣,臉色發青。

  「你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!」他咬著牙罵。「你知道是誰把這幅畫送來的?是殷振揚和他的爸爸!你知道那只老鷹對我說些什麼,叫我管教好我的兒子!說他們殷家不會接受……」他咬緊牙關,咽住了下面的話,狠狠的瞪著喬書培,他的眼睛漲得發紅,臉色氣得鐵青。「書培,你一向懂事,為什麼要自取其辱?你父親雖然只是個小書記,還有一身傲骨,你何必去沾惹那群土霸惡紳?難道你不知道那殷家是惹不起的嗎?我老早老早就跟你說過了,沾了他們家,就會惹麻煩,你不懂嗎?」

  喬書培呆呆的望著父親,從父親那沉痛的語氣裡,終於體會到一件事,殷振揚父子,必定帶來了一場風暴。而那只會念書,與世無爭的父親,也必定受到了一場侮辱。他深吸口氣,垂下了眼睛。「我懂了。」他悶悶的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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