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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「當然。」周雅安握緊了她的手。

  「周雅安,我想聽你彈吉他。」

  周雅安從牆上取下了吉他,輕輕的撥弄了幾個音符,然後,她彈起一支小歌。一面彈,她一面輕聲的唱了起來,她的嗓音低沉而富磁性。這是支哀傷的情歌:

  「把印著淚痕的箋,交給那旅行的水,何時流到你屋邊,讓它彈動你心弦。我曾問南歸的燕,可帶來你的消息,它為我的命運嗚咽,希望是夢心無依。」

  歌聲停了,周雅安又輕輕撥弄了一遍同一個調子,眼睛裡淚光模糊。

  江雁容說:「別唱這個,唱那支我們的歌。」

  所謂「我們的歌」,是江雁容作的歌詞,周雅安作的譜。

  周雅安彈了起來,她們一起輕聲唱著:

  「人生悲愴,世態炎涼,前程又茫茫。滴滴珠淚,縷縷柔腸,更無限悽惶。滿斟綠醑,暫赴醉鄉,莫道我癡狂。今日歡笑,明日憂傷,世事本無常!」

  這是第一段,然後是第二段:

  「海角天涯,浮萍相聚,歎知音難遇。山前高歌,水畔細語,互剖我愁緒。昨夜悲風,今宵苦雨,聚散難預期。我倆相知,情深不渝,永結金蘭契!」

  唱完,她們彼此看著,都默默的微笑了。江雁容覺得心中爽快了許多,一天的不愉快,都被這一哭一笑掃光了。她們又彈了些歌,又唱了些歌,由悲傷而變成輕快了。然後,周雅安收起了吉他。江雁容站起身來說:「我該回去了!」

  「氣平了沒有?」周雅安問。

  「我想通了,從今天起,我不理我爸爸,也不理我弟弟,他們一個沒把我當女兒,一個沒把我當姐姐,我也不要做他們的女兒和姐姐了!」江雁容說。

  「你還是沒有想通!」周雅安笑著說:「好,快回去吧,天不早了!」

  江雁容走到玄關去穿鞋,站在門口說:「我也要問你一句,你還傷心嗎?為了小徐?」

  「和你一樣,想不通!」周雅安說,苦笑了笑。

  走出周雅安的家,夜已經深了。天上佈滿了星星,一彎上弦月孤零零的懸在空中。夜風吹了過來,帶著初冬的涼意。

  她拉緊了黑外套的衣襟,踏著月光,向家裡走去。她的步子緩慢而懈怠,如果有地方去,她真不願意回家,但她卻沒有地方可去。帶著十二萬分的不情願,她回到家裡,給她開門的是江雁若,她默默的走進去。江仰止還沒有睡,在客廳中寫一部學術著作。他抬起頭來望著江雁容,但,江雁容視若無睹的走過去了。

  她既不抬頭看他,也不理睬他,在她心中,燃著強烈的反感的火焰,她對自己說:「父既不像父,女亦不像女!」回到自己房間裡,她躺在床上,又低低說:「我可以用全心來愛人,一點都不保留,但如遇挫折,我也會用全心來恨人!爸爸,你已經拒絕了我的愛,不要怪我從今起,不把你當父親!」

  一星期過去了,江雁容在家中像一尊石膏像,她以固執的冷淡來作無言的反抗。江仰止生性幽默樂觀,這次的事他雖護了短,但他並不認為有什麼嚴重性。對於雁容,他也有一份父親的愛,他認為孩子和父母慪慪氣,頂多一兩天就過去了。可是,江雁容持久的慪氣倒使他驚異了,她回避江仰止,也不和江仰止說話。放學回家,她從江仰止身邊經過,卻不打招呼。江仰止逐漸感到不安和氣憤了,自己的女兒,卻不和自己說話,這算什麼?甚至他叫她做事,她也置之不理,這是做兒女的態度嗎?

  這是個吃晚飯的時候,江仰止望著坐在他對面,默默的劃著飯粒的江雁容,心中越想越氣。江仰止是輕易不發脾氣的,但一發脾氣就不可收拾。他壓制著怒氣,想和江雁容談談。

  「雁容!」

  江雁容垂下眼睛,注視著飯碗,倔強的不肯答應。

  「雁容!」江仰止抬高聲音大喊。

  江雁容的內心在鬥爭著,理智叫她回答父親的叫喊,天生的倔強卻封閉了她的嘴。

  「你聽見我叫你沒有?」江仰止盛怒的問。

  「聽見了!」江雁容冷冷的回答。

  怒火從江仰止心頭升起來,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。

  「啪!」的一聲,他拍著桌子,菜碗都跳了起來。然後,比閃電還快,他舉起一個飯碗,對著江雁容的頭丟過去。江雁容愣了一下,卻並沒有移動位置,但江仰止在盛怒中並沒有瞄準,飯碗卻正正的落在坐在雁容旁邊的雁若頭上。江雁容跳起來,想搶救妹妹,可是,已經來不及了。

  在雁若的大哭聲,和江太太的尖叫聲中,江雁容只看到雁若滿臉的鮮血。她的血管凍結了,像有一萬把刀砍在她心上,她再也不知道什麼事情,只硬化的呆立在那兒。江太太把雁若送到醫院去了,她仍然呆立著,沒有情感,沒有思想,沒有意識,她的世界已在一剎那間被擊成粉碎,而她自己,也早已碎成千千萬萬片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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