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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


  一時,大家都議論紛紛起來,許多人在石頭上亂劃的猜著,也有的苦苦思索。江雁容看了一會兒,在手心寫了一個字,然後說:「老師,第六個很容易猜,應該是個鄰居的鄰字。第一個大概是諧音的謎語吧?」

  康南讚許的看了江雁容一眼,她思想的敏捷使他吃驚。他點點頭說:「不錯。」

  「那麼,第一個謎語是不是傘?」江雁容問。

  「對了。」

  在幾分鐘內,江雁容連著猜出兩個謎語,大家都驚異的望著她,葉小蓁說:「幸虧不是獎分數,要不然也是白獎,江雁容國文根本就總是一百分的!」程心雯自言自語的喃喃著說:「我說的嘛,他們要不是有鬼,就是──」她把下面的話嚥回去了。

  大家又猜了一會兒,葉小蓁猜中了第二個,是個「也」字。

  江雁容又猜中了第五個,是「草鞋」。程心雯沒有耐心猜,一會兒猜這個,一會兒又去猜那個,看到江雁容一連猜中三個,她叫著說:「老師乾脆出給江雁容一個人猜好了!這個一點意思也沒有,我們要老師表演,老師反而弄了這些個東西來讓我們傷腦筋,好不容易有一天假期,可以不要和書本奮鬥,結果老師又弄出這個來,我們上了老師的當!」

  同學們一想不錯,就又都大鬧起來。康南看看情況不妙,顯然不表演無法脫身,只好說:「我也說個笑話吧!」

  「不可以像葉小蓁那樣賴皮!」程心雯說。

  康南笑笑說:「從前,有一個秀才,在一條小溪邊散步,看到河裡有許多小魚在溜來溜去的游著,於是就自言自語的說:『溜來溜去!』說完,忽然忘記溜字是怎麼寫的,就又自言自語的說:『溜字應該是水字邊一個去字,因為是在水裡來來去去的意思。』剛好有個和尚從旁邊經過,聽到了就說:『別的字我不認得,水邊一個去字應該是個法字,我們天天做法事,這個法字我清楚得很,不是溜字。』秀才聽了,惱羞成怒的說:『我是秀才,難道還不知道溜字怎麼寫嗎?明明是水字邊一個去字!』和尚說:『絕對不是水字邊一個去字!』兩人就爭執了起來,最後,鬧到縣官面前。這個縣官也目不識丁,心想秀才一定對,和尚一定錯,就判決溜字是水字邊一個去字,並判將和尚打三十大板。和尚聽了,高聲叫著說:『自從十五入溜門,一入溜門不二心,今朝來至溜堂上,王溜條條不容情!』縣官大喝著說:『王法條條怎麼說王溜條條?』和尚說:『大老爺溜得,難道小的就溜不得了嗎?』」

  笑話完了,大家都笑了起來,程心雯低聲對江雁容說:「康南真酸,講個笑話都是酸溜溜的!總是離不開詩呀詞呀的,這一點,你和康南倒滿相像!」

  江雁容想起程心雯起先說的身無彩鳳雙飛翼,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話,和現在相像的話,不禁又紅了臉。她偷愉的看了康南一眼,康南正含笑的望著瀑布,烏黑的眼睛深邃而明亮。

  大家在石頭上坐膩了,又都紛紛的站了起來,程心雯提議去看山地姑娘跳舞,於是大家都上了山坡。在一個竹棚裡面,有一小塊地方,是山地人專門搭起來表演歌舞,以賺遊客的錢的。零零落落的放著幾張凳子,還有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小戲台。一個看門的小女孩看到她們來了,立刻飛奔進去報訊。沒多久,七八個山地少女迎了出來,都穿著圓領對襟短褂,和直籠統的裙子。衣服和裙子下襬都鑲著彩色闊邊,上面繡滿五彩的花紋。頭上全戴著掛滿珠串花珞的沒頂小帽,手腕上套著小鈴鐺,赤腳,腳踝上也套著小鈴鐺。她們一出來,就是一陣叮鈴噹啷的鈴響,然後堆著笑,用生硬的國語招呼著:「來坐!來坐!」

  康南和學生們走進去,大家零亂的坐了下來,並且付了一場歌舞的錢。於是,那些少女們跑到台上,胳膊套著胳膊的跳了起來,邊跳邊唱,歌詞是山地話,難以明白,調子卻單純悅耳。康南看了一會兒,覺得不如湘西一帶苗人的舞蹈,但也足以代表台灣山地的地方色彩。他燃起一支煙,悄悄的溜到竹棚外面。

  竹棚外面有一塊小空地,圍著欄杆。康南剛剛踏出竹棚,就一眼看到江雁容正一個人倚著欄杆站著,在眺望那一瀉數丈的瀑布。顯然她根本沒有到竹棚裡去,她全神貫注的注視著瀑布,完全不知道康南走出來。康南望著她的背影,身不由己的走了過去。聽到腳步聲音,江雁容回過頭來,一對夢似的眼光帶著幾分朦朧的醉意停留在他的臉上,她一點兒也沒有驚訝,也沒有點頭招呼,只恍恍惚惚的注視著他,好像他並不真正出現在她身邊,而是出現在她夢裡。她的短髮被風拂在額前,臉上散布著一層淡淡的紅暈。康南在她身邊站住,被這張煥發著異樣光采的臉龐震懾住了,他默默的站著,覺得無法說話。好半天,他才輕輕的彷彿怕驚嚇著她似的說:「我看了你的日記。」

  果然,他的說話好像使她吃了一驚,她張大眼睛,似乎剛從一個夢中醒來,開始認清面前的環境了。她掉開頭,望著欄杆外的小陡坡,輕聲而羞澀的說:「我不知道寫了些什麼,你不會笑我吧?」

  「你想我會笑你嗎?」他說。心中猛的一動,這小女孩使他眩惑了。

  她不說話了,沉默了一會兒,他問:「你妹妹的傷口好了嗎?」

  「好了!」她抬起頭來:「額上有一個小疤,很小,但她天天照鏡子嘆氣。她本來長得很漂亮,你知道。」

  竹棚裡傳來鼓掌聲,江雁容吃驚的回轉身子,看了康南一眼,就一語不發的溜進了竹棚裡。康南望著她那瘦小的背影,深深的吸了一口煙,轉過身子,他望著欄杆下面,這欄杆是建在一個小懸崖上,下面是個陡坡,再下面就是岩石和激流。他望著那激流猛烈的衝擊岩石,看著瀑布下那些飛濺的水花,也看著那些激流造成的漩渦和浪潮,不禁莫名其妙的陷進了沉思之中。

  大約下午五點鐘,她們開始踏上了歸程。剛坐進車子,程心雯忽然宣布人數少了一個,造成了一陣混亂,馬上就弄清楚是程心雯計算錯誤。車開了,大家已經不像來的時候那麼有興致,程心雯嘆口氣說:「唉!明天還要考解析幾何!」

  「還有物理習題呢,我一個字都沒做。」葉小蓁說。被太陽晒得紅撲撲的臉上堆起了一片愁雲。

  「我寧願做山地姑娘,也不必參加這個考試那個考試。」何淇說。

  「我不願意,山地姑娘太苦了!」張家華說。

  「怕沒有好東西吃,不能滿足你斜倚欄杆剔板牙的雅興嗎?」程心雯說。

  大家都笑了起來,但笑得很短暫。只一會兒,車上就安靜了下來,有幾個同學開始倚著窗子打瞌睡。江雁容把手腕放在車窗上,頭倚在手腕上,靜靜的注視著窗外。周雅安坐在她身邊,用手支著頭,不知在沉思著什麼。落日的光芒斜射進來,染紅了她們的臉和手。但,沒多久,太陽落下去了,初冬的天氣特別短,黑暗正慢慢的散布開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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