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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水聲,跟著我們顛躓的進行,水聲是越來越明顯了。一種潺潺的、輕柔的、低喘的聲音,一定不是條大河,而是條山中泉水的小溪。月亮仍然明亮而美好,螢火也依舊在草叢裡閃爍,但我們都再也沒有賞月的情致,疲倦征服了我,雙腿已經酸軟無力。腳下的石塊變得那麼堅硬,踩上去使我的腳心疼痛,彷彿我沒穿鞋子。

  浣雲疲乏的打了個哈欠,喃喃的說:「噢!我餓得可以吃下一隻牛!」

  像是回答浣雲的話,夜色中隱隱傳來一聲「咩」的動物鳴聲,浣雲高興的嚷著說:

  「有人家了!我聽到牛叫了!」

  「別自作聰明瞭!」紹聖說:「那大概是狼叫,或者是貓頭鷹。你大概想吃牛想瘋了,恐怕你沒吃到牛,倒飽了狼呢!」

  「這山裡有狼?」浣雲不信任的說:「騙鬼!」

  「你以為沒有狼?我告訴你一個這山裡鬧狼的傳說──」

  紹聖的話說了一半,被宗淇打斷了,宗淇望著前面,用手指著,嚷著說:「別吵了!你們看!」

  我們順著宗淇的手指看過去,一條如帶的小溪流正從山谷中輕瀉下去,銀白色的水光閃閃熠熠,許多巨大的岩石在水邊和水中矗立著。還有條木頭支架起來的木板小橋,巍巍然的架在水面。月光下,小橋、流水、岩石,和橋對面的樹林,都帶著種濛濛然的,藍紫色的夜霧,虛虛幻幻的陳列在我們的眼底,美得使人喘不過氣來。

  我們屏息了幾秒鐘,浣雲首先跳了起來,歡呼了一聲:

  「橋!」就領頭向谷底跑去。

  是的,橋!有橋必有路,有路必有人家!看情形,我們或者不必露宿山野了。新的一線希望鼓起了我們剩餘的勇氣,疲倦似乎在無形中消除了大半。振起了精神,我們跟著浣雲的身影往谷底走去,這是一段相當難走的下坡路,不過,我們畢竟走到了橋邊。

  那是條破破爛爛的小木橋,沒有欄杆,也沒有橋墩,是用木板鋪成的,木板與木板之間,還有著幾寸寬的空隙。溪水在橋下面奔流著,聲音琳琳朗朗,像一首歌,我們走上了橋,戰戰兢兢的跨過一塊塊的木板,橋身似乎承受不住我們四個人的重量,搖搖欲墜的發出吱吱呀呀的輕響,宗淇警告的說:「慢慢來,一個一個的走吧!」

  越過了那座危橋,眼前果然是一條小路,路邊是疏疏落落的一座小樹林。穿出了樹林,我們在路邊發現了一片紅薯田,宗淇吐了口長氣,歡然的說:「終於有一點『人味』了。」

  不錯,「人味」是越來越重了,除了紅薯田,我們又陸續發現了捲心菜、白菜,和甘藍菜的綠葉,在月光下美麗的滋生著。再向前走了一段,靜靜的夜色中傳來了一陣「咩!」的呼叫,這次已清楚的聽出是羊群的聲音。

  浣雲回過頭來,對紹聖狠狠的盯了一眼,說:

  「聽到沒有?吃人的狼在叫了!」

  再向前走了沒多久,浣雲吸吸鼻子,大叫著說:

  「菜飯香!我打賭有人在燉雞湯!」

  「你是餓瘋了!」紹聖說。

  不過,真的,有一縷香味正繞鼻而來,引得我們每個人都不自禁的咽著口水。沒有香味的時候倒也不覺得,現在一聞到肉味才感到真正的饑餓。同時,紹聖歡呼了起來:

  「房子!房子!好可愛的房子!」

  可愛嗎?那只是一排三間泥和石頭堆起來的房子,後面還有個茅草棚,旁邊有著羊欄和雞籠,典型的農村建築,不過,真是可愛的房子,可愛極了!尤其中間那間屋子,窗口正射出昏黃的燈光,那麼溫暖,那麼靜謐,那麼「可愛」!我從沒有看過比這個更可愛的燈光,它象徵著人的世界。整個晚上,在荒野中行走,我們似乎被人類所遺棄了,重新看到燈光,這才感到人是地地道道的群居動物!

  「希望我們不至於被拒絕!」我說。

  「沒有人能夠拒絕我們這群迷途的流浪者!」紹聖說。

  「而且,還是饑餓的一群!」宗淇說。

  浣雲已經衝到前面,直趨那間有燈光的屋子,在門口敲起門來,同時大聲嚷著:「喂!請開門!有客人來了!」

  「好一群不速之客!一定會把主人嚇壞了!」宗淇轉過頭來,笑著對我說。

  我也微笑了,停在那間屋子門口,我們都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,彼此望望,微笑的等待著屋主的迎接。

  三

  浣雲的叫門沒有得到預期的回音,我們在門外等待了幾秒鐘,浣雲再度敲著門,加大了聲音喊:

  「喂喂!請開門!有人在嗎?」

  門內一片岑寂,只有燈光幽幽的亮著,光線微弱而暗淡。浣雲對我們看看,皺皺眉頭,又聳聳肩。紹聖趕上前去,推開了浣雲說:「讓我來吧!」就「砰砰砰」的,重重的打著門,一面用他半吊子的臺語喊:「烏郎沒?烏郎沒?」

  答覆著我們的,依舊是一片寂靜。我們面面相覷,都有些兒感到意外和不解。

  浣雲說:「大概沒人在家。」

  「哼!」紹聖冷笑了一聲:「住在這樣的山裡面,晚上不留在家裡,難道還出去看電影了不成?一定是不歡迎我們!」

  「不歡迎我們,也總該開開門呀!」浣雲說,又猛打了兩下門,提高喉嚨喊:「開門!開門!有人在家嗎?」

  仍然沒有聲音。浣雲把眼睛湊到門縫上,向裡面張望,我問:「有人沒有?」

  「有。」浣雲說:「有個人坐在桌子旁邊,桌上燃著蠟燭。」抬起頭來,她蹙著眉說:「坐在那兒不理我們,這家的人未免太不近人情了!」聳聳鼻子,她又說:「肉味越來越濃了,我們破門而入怎麼樣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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