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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身大事(3)


  綺珍暗暗的看過去,只看到振南不住用手摸著褲腳管上的褶痕,眼睛在房間內東看看西看看,臉上充分的帶著一股不耐煩的神情。

  半天之後,才又沒話找話講的問了一句:「宋小姐在那兒讀書?」

  「台大,中文系。」綺珍輕輕的回答。

  「哦,我以前也是台大畢業的。」

  「是嗎?」綺珍漫應了一句,才覺得這句話說得非常不妥當,什麼叫「是嗎」,難道還不相信人家是台大畢業的?這樣一想,就再也沒有話說了。

  振南也默默的坐在一邊,一直在無意義的撫摩著褲腳管。綺珍覺得振南顯然是被迫的在這兒應付自己,而且非常勉強,就更感到彆扭而不安起來。於是兩人坐在那兒,誰也沒有話說,兩人都把眼光朝向別的地方,直到下女來通知吃飯,才算給他們解了圍。

  這一頓晚餐是綺珍有生以來吃得最不舒服的一餐,她的位子和振南的排在一起,振南只顧悶了頭吃飯,而她也一直不開腔。客人們以母親為首,談話的中心都有意無意的集中在她和振南的身上。最使她難堪的,是趙伯母一直在對振南使眼色,而振南卻一個勁的皺眉頭。

  綺珍覺得自己雖然沒有什麼好處,但也不至於讓他討厭到這個地步,心裡就暗暗的有了幾分氣。而且,振南那種好像別人該了他債似的樣子,和那種目中無人的傲慢的神情,也實在讓人看不順眼,心想憑你這副樣子,又有什麼資格對自己皺眉頭呢?

  一直到深夜,綺珍和母親方才從趙家告辭出來,綺珍早已呵欠連天,頭痛欲裂,但母親的精神卻一直很好。一到了家,就急急的向父親報告這次的成績,得意得好像她征服了全世界似的,一口咬定振南已經對綺珍「一見鍾情」了!

  她尖銳的聲音一直打破了深夜的寂靜,綺珍相信五裡以外都可以聽到她的聲音,她一再重複的說:「我和綺珍一到呀,趙家的客人眼睛全直了,振南那孩子更死盯著綺珍看,後來還和綺珍坐在一張沙發上面,低低的談了三個多小時;看樣子呀,他是完全被綺珍給迷住了。我告訴你,我包他不出三天,就會來請綺珍去玩。哎,這可了了我一件大心事了!」然後又搖搖頭歎口氣說:「唉!兒女的終身大事也真讓人傷腦筋——」

  「哦,媽,」綺珍緊鎖著眉頭說:「求求你,求求你別說了吧!」

  父親點著頭,不禁對綺珍投去一個同情的眼光。

  一個多月過去了,振南並沒有像母親預料的那樣不到三天就過來,相反的,他卻一直沒有出現,這期間,綺珍倒覺得寧靜了不少,但母親卻經常的問:「他到底為什麼不來呢?」

  「告訴您,我們彼此都沒有好感。」綺珍說。

  於是,母親立刻瞅著她,好久好久,像在責備著她。

  這天,母親出去了,綺珍在家裡幫著父親大掃除,她把裙子挽得高高的,用一塊綢巾包著頭,在客廳裡掃著灰塵。房間裡堆得亂七八糟,桌子上堆滿了從牆上拆下來的鏡框,書架上的書也搬了下來,放在沙發和椅子上,地下到處都放著水桶和抹布。綺珍掃完了牆壁,又把凳子架在椅子上,自己爬了上去掃天花板,正掃了一半,綺珍聽到大門響了一聲,她以為是母親回來了,並沒有留意。

  接著,卻聽到有個聲音在問:「有人在家嗎?」

  綺珍俯身看下去,看到一個人影猶疑的站在房門口,她仔細一看,出乎意料的竟是振南,他遲疑的站在那兒,仰著頭望著站得高高的綺珍,滿臉尷尬的神情,似乎不知道是該進來好還是出去好;發現綺珍在注視著他,他就訥訥的說:「大門沒有鎖,我敲了門,你們沒聽見,我就進來了!」

  「啊!」綺珍有點驚慌的「啊」了一聲,匆忙的想跳下來,偏偏椅子高,她又拿著一把長掃帚,怎麼都下不來,振南急忙跑上前去喊:「不要忙,讓我來幫你!」

  他扶住了椅子,伸出一隻手給綺珍,綺珍不假思索的按住他的手跳了下來,他再騰出了另外一隻手去扶住了她。綺珍下了地,發現自己的手還按在振南的手上,不禁緋紅了臉,馬上縮回手,放下了挽得高高的裙子,一面抽掉了包住頭髮的綢巾,隨便的攏了一下長長的頭髮,一面招呼著振南坐;這才發現全房間居然沒有一個可以坐的地方,她紅著臉微微的笑了一下說:「真糟,我們正在大掃除。」

  振南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她,好像從來沒有看見過她似的,綺珍忙亂的從椅子上騰出一塊地方來給他坐,又倒了一杯茶給他,有點靦腆的說:「喝茶吧!」

  振南接過了茶來,對她笑了笑,笑得很真摯,也很誠懇。綺珍看著他那挺直的鼻子和發亮的眼睛,心想他倒是真的很漂亮,為什麼那天晚上自己並不覺得呢?振南握著茶杯,仍然望著綺珍的臉,半天沒有開口,綺珍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,也怔怔的望著振南;隔了好久,振南彷佛才發現自己的注視未免令人難堪,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:「我母親叫我來送個信,請你們明晚到我們家去玩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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