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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站與終站(2)


  第六天,她說了一些話,談起她讀大學的故事,他發現他們都學了相同的東西,西洋文學。

  第七天,他們討論起「咆哮山莊」和「傲慢與偏見」兩書,意見不同,但沒有爭執。他覺得她在避免深談,他為她迷茫的眼睛和飄忽的微笑發狂。

  第八天,他知道她的名字叫江怡。

  他們越來越熟悉了,事實上,羅亞緯對江怡的一切都不明了,他所熟悉的只是她的外表和談吐。他們的談話範圍由小而大。但,她多數時間是沉默的,她喜歡聽更勝過說。羅亞緯開始嫌車子來得太早,又嫌車行的速度太快,他試著約她出遊,但她拒絕了,她小小的臉看來嚴肅冷漠,使他不敢再作嘗試。

  那天,他們談起了家。羅亞緯試探的問:「你和父母住在一起嗎?」

  「是的!」她說。

  「你——」他思慮著如何措辭,最後卻單刀直入的問:「沒有結婚?」

  那個飄忽的微笑又飛上了她的嘴角,大眼睛朦朧而深邃。「是的,還沒有。」她說。

  他心中那個小聲音又開始在唱歌,他必須十分困難的抑制住眉毛不飛舞起來。「我能去拜訪你嗎?」

  「最好你不要來。」她簡單的說。

  「不歡迎?」他問,感到受了傷。

  「看,車來了!」她說。

  他們上了車,沉默的坐著,氣壓顯得很低。江怡的眼睛又凝住到車窗外面了,渺渺茫茫的,若有所思的。羅亞緯感到一份令人窒息的狂熱在他心中洶湧著,他注視著那張蒼白而靜穆的臉。

  「總有一天,我要攻進你心裡去,看看裡面到底藏著些什麼!」他想,用牙齒咬住了嘴唇。

  下車了,江怡目送公共汽車走遠,輕聲說:「就是這樣,我們的感情在搭車的起站開始,到了下了車就終止,希望不要再越過這個範圍。」

  「你過分了!」羅亞緯盯著她的眼賭。「感情是沒有終站的,也沒有範圍。」

  「有的,必須有!」她說,望著他,但他覺得她的眼光透過了他,根本就沒有看到他。

  「你不合常理——」他說。

  「是的,常理對我從沒有用的,」她說,轉過了身子:「明天見!」

  他望著她走遠,隱進那龐大的建築物裡。忽然莫名其妙的想起「珍妮的畫像」裡的那首歌:「我從何處來,沒有人知道,我到何處去,沒有人明瞭。」他站在那兒,怔怔的望著那個吞進了她的大門,低聲問:「你是誰?你心裡有著什麼?」於是,他恍惚的覺得,她只是個虛無縹緲的物體,他永遠得不到她的。

  夏天來了,正和天氣一樣,羅亞緯能感到胸中那份炙熱的感情,他變得焦躁不安。在等車的時候,他說:「今天你下班的時候,我去接你!」

  「不!」她說。

  「我一定要去!」

  她望著他。「你為什麼一定要去拿你拿不到的東西?」她問:「我說過,我不願意你越過範圍。」

  「你不要我越過範圍,是指我的人還是指我的感情?事實上,感情是早已越過你的界線了!」

  她不語。下車後,她歎了口氣。

  「我住在信義路×巷×號,今晚,到我家裡來吧!」

  「哦。」他望著她,但她迅速的轉身走開了。

  晚上,他去了。並不太費力,他找到了那棟房子。那是一棟標準的日式房子,外面圍著矮矮的圍牆。按了鈴,一個下女出來開門,他被延進一間小客廳中。客廳裡掛著的書畫證明主人的知識水準很高,小房間佈置得雅潔可喜。坐了一會兒,並沒有看到江怡,但他能聽到紙門後面有隱隱爭執的聲音。然後,一個書卷氣很重的老人出來了,穿著長衫,戴著副近視眼鏡。

  羅亞緯站起身來,老人說:「請坐,羅先生,我是江怡的父親。」

  「哦,江伯伯!」羅亞緯說。

  「真抱歉,小女臨時有點事,不能接待您。」老先生說,語氣顯得十分不自然。

  「哦。」羅亞緯反感的看看江老先生,因為他剛剛才聽到江怡的聲音。

  「我常聽到小女談起您,」江老先生客氣的說,正要再說話,紙門突然拉開了,江怡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口,眼睛迷迷濛濛的,像一尊聖潔的石膏像。她直望著羅亞緯說:「亞緯,我要給你介紹一位朋友,請到裡面來!」

  她讓開身子,示意羅亞緯進去,羅亞緯愕然的站起身來,江老先生也站起說:「小怡!」

  「爸爸,」江怡說:「你別管我吧!」說完,她讓羅亞緯走了進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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