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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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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麼也不自己衡量衡量?人家父親的姨太太,個個都還比她年輕呢!」 「瞧她平日那副道貌岸然,不可侵犯的勁兒,好貞節的小寡婦呀!」 「這才是地道的風流寡婦呢!」 這些謾罵和指責成了一層層翻滾的浪潮,而她就睜著一對迷茫的眼睛,在這些浪潮中載沉載浮,一任浪潮推送沖擊。而他,那個漂亮的大男孩子,仍然要往她的家裡跑,他看來比她更哀苦無告,更惶然失所。她不忍看他那淒惶而無所歸依的眼睛,那樣茫茫然如一頭喪家之犬,她更無法抵抗他從內心所發出的呼喊:「這樣下去我要發狂,我不能生活!如苹,我們結婚吧!」 「傻話!」 「為什麼不可以?」 「因為那是傻事!」 「結婚是傻事嗎?」 「和我結婚是傻事!」 「請你──」 「不行!」 「如苹,你是殘忍的,惡毒的──」 「別發脾氣,」她鎖著眉,「結婚」是一個禁果,雖誘人,她卻不敢伸手去採摘。「讓我們再接受一段時間的考驗。」 於是,他們又回到了山上。 這一次,山上似乎沒有上一次那麼美了,小屋中的情調緊張而不和諧,叢林中處處煙雲密佈,生活如拉得太緊的弦,有一觸即斷的危險。他們的爭執頻頻出現,對於未來的需求越渴切,則對目前的偷偷摸摸越不滿。逃開了「人」的世界並沒有解決了「人」的問題。他們開始吵架,為了各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吵架,故意尋找對方的錯處,然後又在眼淚和擁抱中和解,彼此自責是個大傻瓜。可是,和解之後的氣氛也不寧靜,如火如荼的奔放的熱情代替了以前像流水般優美的情致。 這樣,不到一個月,他們就自動結束了小屋中的歲月。然後,他們又上過三次山,一次比一次的氣氛壞,一次比一次的氣壓低,一次比一次更不歡而散。 終於,那最後的一天來臨了,在那小屋中,他們爆發了一次有史以來最大的爭吵,起因於她在他的口袋中找到一封寫給雪琪的信,事實上,信只起了一個頭,潦草的寫著幾句想念的話,但她無法忍耐的暴跳了起來。 「下山去!回去!回到你想念的雪琪身邊去!」她叫。 「別胡鬧,我一點都不想雪琪!」 「那麼,這封信如何解釋?」 「我要正常的生活!」他叫了起來:「我厭倦了山上!我要正常的交遊,正常的朋友,和正常的家庭!我不能永遠在山上躲起來,除了小屋就是樹木,整天見不到一個人!」 「那麼,下山去!為什麼你要我跟你到這兒來?」 「除了在山上,你肯跟我在一起嗎?」他逼視著她:「嫁給我,做我的妻子!」 「你不會是個忠實的丈夫!」她叫,避開了真正不能結合的原因,故意拉扯上別的。 「你怎麼知道?」 「有信為證!在是情人的時候就已經不忠,還談什麼婚後?」 「你胡扯!你明知道我的心,你亂說!你可惡,可惡透了!」他漲紅了臉,大聲咆哮著。 「心?我怎麼能知道你的心?雪琪既年輕又漂亮,我又老又醜,她是金子我是鐵,你當然會愛她!我知道你愛她,你一直愛她!」 「你瘋了!你故意說謊!」 然後,爭吵越來越厲害,兩人全紅了臉,彼此直著脖子大吼大叫,吵到後來已弄不清楚是為什麼而吵。只是,都有一肚子要發洩的鬱悶之氣,借此機會一洩而不可止。兩人全喊出一些不可思議的,刻薄而惡毒的話,攻擊著對方。 最後他突然大聲的喊出一句:「你讓人受不了!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!你這個心理變態的老巫婆!」像是一陣戰鼓中最後的一聲收兵鑼響,這一句話平定了全部的爭吵。 她愕然的站在那兒,面色由紅轉白,終至面無人色。大大的眼睛空洞而慘切的注視著他,微微張著嘴,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。然後,她慢慢的轉過身子,走出小屋,疲乏的坐在門前那塊巨石上。 他立即跟了出來,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,哀懇的望著她的臉:「如苹,對不起,對不起。」他顫慄的說:「我不是有意的,我真的不是有意那麼說。」 她默默的望著他,大眼睛裡盛著的只有落寞的失意。緊閉著嘴一語不發。 「如苹,請原諒我。」他懇切的握緊了她的手,坐在她腳前的草地上。 「這樣正好,是不是?」她輕輕的說,語氣平靜而蒼涼,一絲餘火都沒有了。「現在分手,彼此都沒有傷害得太深,正是分手的最好時刻。如果繼續下去,我們會彼此仇視,彼此怨懟,那時再分手就太傷感情了。」 「不!」他叫:「我不要和你分手,我一點和你分手的意思都沒有!我愛你!我要和你結婚!」 她搖頭,淒涼的笑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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