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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


  就這樣,小辮子遷入了紀家,而且,立刻和可欣成了好友,又和孩子們建立了一份很良好的關係。七歲的真真始終有種反叛性,不大肯和人接近,小辮子融解了她。笑容逐漸湧現在真真和念念的面頰上,童稚的歡樂恢復了,何況,可欣又那樣竭盡全力的去照顧這兩個小女孩,小辮子熱心的教他們念書,教他們遊戲,教他們「愛」。在這樣的環境下,沒有一個孩子還能「孤立」自己。

  於是,一天,真真主動的走到可欣面前,第一次喊她「媽媽」。把她的小手放在可欣的膝上,她用發現大新聞的口氣說:

  「媽媽,我知道怎麼分別小威和小武了,小威的頭髮邊上有一顆小痣。」

  「真的嗎?」可欣發生興趣的問,故意不在意她所稱呼的那聲「媽媽」──她一直拒絕喊可欣作「媽媽」。

  「真的,只有一點點大。」

  「你怎麼看到的呢?」

  「我幫他梳頭呀!他的頭髮總是亂七八糟的!」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,她已經要照應比她小的弟弟了。

  孩子們交朋友是容易的,孩子們和大人的親近也是容易的,沒有幾天,這個家庭已和洽得不能再和洽了,到處都有歡笑,到處都有溫情,只是,嘉齡仍然不知流落何方?

  快要過舊曆年了,天氣出奇的冷,接二連三來了幾個寒流,又加上一直在下雨,氣候壞到極點。這樣的氣候下出門旅行,似乎不是什麼輸快的事情。但是,紀遠卻對這旅行抱著極大的興趣和希望。他終於接到情報,說嘉齡在臺中一家舞廳中化名獻唱,他立即趕往臺中,好在臺中沒有雨,可是,也冷得相當夠受。

  晚上,紀遠來到了那家名叫藍星的舞廳,這不是第一流的舞廳,佈置得非常粗俗,暗沉沉的燈光,霧騰騰的空氣,加上一些廉價的香水味,舞池裡人影幢幢,不斷的扭動旋轉,音樂瘋狂的響著,充滿了世紀末的情調。他找了一個位子坐下,立刻有兩個舞女舞到他面前來,他搖搖頭,慢慢的燃上一支煙。

  侍者走了過來,他叫了杯橘子水,對侍者輕輕講了幾句話,侍者狐疑的望著他,然後走開了。沒多久,侍者陪著舞廳的經理過來了,紀遠拉開身邊的椅子,和那經理交換了一張名片。

  經理不解的問:「你請我來有什麼事嗎?紀先生?」

  「我來打聽一個名叫銀妮的歌女,聽說她在這兒獻唱。」

  「是的,」經理微笑了:「你喜歡她?」

  「她很受歡迎嗎?」紀遠答非所問。

  「說實話,並不怎麼受歡迎,」那經理坦白的說:「她很固執,愛唱的歌才唱,不愛唱的就不肯唱。她的年紀也大了點,現在,比她年紀輕,什麼都肯唱的歌女很多──」經理嚥住了,覺察到自己透露得太多了。「紀先生問她做什麼?」

  「她的真姓名叫什麼?」

  「她姓杜,我們就叫她銀妮小姐。」經理說:「她是被高雄××舞廳介紹來的,我們和她簽了一年合同。」

  「合同滿了沒有?」

  「我知道了,」經理自作聰明的說:「你想請她去唱歌,是嗎?合同還沒滿,錢倒都給她預支光了,我並不反對和她解除合同,只是她得先償還欠的錢。」

  「一共欠了多少?」

  「一概一萬元左右,要查一查才知道。」

  紀遠掏出了支票簿,說:

  「你能去把她的合同和借據找出來嗎?我要馬上帶她走,我希望沒有什麼牽纏。」

  「呃,」經理呆住了。「那──那不大好辦,她這樣一走,臨時沒人接替──」

  「在她借款之外,我另外賠償你五千元,怎樣?」

  經理錯愕的望著紀遠,不知道這是那兒跑來的「大頭」?對於銀妮,他們早就不滿了,既不肯跟客人周旋,又不肯暴露色相,死死板板的唱她那幾個「藝術歌曲」,天知道,到這兒來的客人還有什麼藝術的?再加上她那份壞脾氣,動不動就砸東西罵人。假若不是因為她欠了太多的錢,他們早就要請她走路了。現在,忽然從天上掉下來這樣一個人,願意為銀妮清償債務,他們又何樂而不為呢?點了點頭,他站起身來,基於江湖義氣,他又躊躇著說了句:

  「這位小姐並不是很好惹的,紀先生和她交情很深嗎?」

  「你放心吧!」紀遠微笑的說。

  經理進去了。這兒,紀遠再燃上一支煙,望著舞池中的人影。一支舞曲結束,燈光忽然亮了起來,紀遠本能的一震,嘉齡出來了!嘉齡,不管她化作任何名字,紀遠依舊認得出來。

  她不再是往日的那個小女孩了,紀遠帶著沉痛的心情,望著她那張脂粉堆積著的臉龐。才二十八歲,應該也不會如此憔悴呀!脂粉掩飾不住她的蒼白,那職業化的笑容裡,每個笑痕中彷彿都擠得出淚水來。一件敞胸的黑色洋裝裹著她,那裸露的肩頭應該不勝寒冷,消瘦得可以看出骨骼。怪不得經理說她不受歡迎,青春似乎對她特別吝嗇,那張當年煥發的臉龐已換上了疲倦和蒼涼,看不出絲毫的光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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