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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「他見不到我了,他來的時候,我已經冰冷了,」眼淚滑下她的眼角,她哭了起來:「告訴他,可欣,告訴他我多愛他!哎——喲——」

  「湘怡,別傻,就會好的,什麼都會好好的!」

  「我死了,你會照顧我的孩子嗎?」

  「你在說些什麼傻話呀!」

  「答應我,可欣,我要你答應我!哎喲!」

  「別傻了,湘怡!」

  「你答應我——」

  「好好好,湘怡,我答應你,我會愛他超過我自己的孩子!」

  時間就這樣沉重的、一分一秒的過去了,十二點鐘,醫生開始給湘怡注射鹽水針,因為她已經聲嘶力竭,沒有力氣來應付最後的一戰了。淩晨一點三十二分,在湘怡的狂喊狂叫中,在醫生的幫助和鼓勵下,在可欣喃喃的安慰和祝禱裡,一條小生命降生了,是個美麗的小嬰兒,一個女孩子。

  什麼都過去了,像一場狂暴的風雨,消失在和煦的陽光裡。在兒啼中,那些痛楚、掙扎、血腥的一切——都一歸而空,剩下的只是疲倦的喜悅和母性的激情。嬰兒被包紮好了,可欣懇求的望著護士,商量的說:「讓我抱她出去,抱給她的祖父看看。」

  「按規矩,二十四小時之後才能抱來!」護士說。

  「求求你,就一分鐘!」

  護士被她的懇切所動,把嬰兒小心的交給了她,她望著湘怡,後者正平靜安詳的躺著,眼睛清亮似水。

  「美極了,湘怡,」她說,不由自主的,眼睛裡湧上一股熱浪。「你真偉大,沒有什麼事能比做母親更偉大了。」

  湘怡軟弱的微笑了,無力的說:「謝謝你,可欣。」

  可欣搖搖頭,算是不接受湘怡的道謝。抱著嬰兒,她走出產房,到了候產室裡,杜沂正在那兒不安的伸著脖子張望,可欣站住,臉上帶著個仙女般的笑容,望著那焦灼的祖父。正在這時,杜嘉文氣極敗壞的沖了進來,他的領帶歪著,衣衫不整,一副浪子的落拓相。

  「怎樣?湘怡怎樣了?」他一迭連聲的問。

  「她是個偉大的母親,」可欣接了口,走上前去,把那嬰兒送到嘉文的面前:「看看你的孩子,嘉文,你已經是個父親了。」

  嘉文愣住了,錯愕的望著可欣,又困惑的看看那躺在可欣臂彎裡的嬰兒,一時有些茫然失措,根本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,而可欣的神色那樣純潔、懇切、真摯、和嚴肅!

  她低聲的、含蓄的說:「你是父親了,嘉文,也該長大成熟了,不是嗎?祝福你,嘉文,現在,你該去看看你孩子的母親了吧?」

  嘉文又愣了幾秒鐘,湘怡被推出產房了,她看來蒼白而美麗,嘉文身不由主的跟著推車追了幾步,然後,他的手握住了湘怡放在被外的那只無力的手,隨著推車走向病房,湘怡靜靜的看著他,眼睛裡沒有責備,所有的只是溫柔的寬恕和諒解。那兒,可欣把孩子抱到那滿眼含淚的祖父的面前。

  「給她取個名字,杜伯伯。」

  「名字?」杜沂呆呆的看著孩子,又抬頭看看可欣。「叫她真真吧,小真真!」

  船離開基隆碼頭,越走越遠了,海水被船身劃出許多紋路和漣漪,不斷的激蕩著、波動著。岸邊的基隆港,陷在一片煙雨之中,逐漸的模糊而朦朧了。雅真倚著船欄,望著這生活了八年多的海島消失在濛濛細雨裡,眼睛迷蒙而暗淡。在送行的人中,她沒有發現杜沂,他沒來,杜家也沒一個人來,但是,至少,那新生的嬰兒被命名為小真真!

  船走遠了,什麼都看不見了。

  「我會回來的,只要你等待!」她喃喃的說,望著雨霧下的海面。在港口邊,一個老人正黯然的佇立在那兒,望著船身消失在海天一線的交界處。雨,把什麼都封鎖了。他一直佇立著,直到暮色籠罩,海天模糊。「人生,就是不斷的期望和等待。」這是大仲馬的句子。他也期望著,等待著,不管將期望到何年何月,等待到何年何月。

  §第二十章

  嘉文瞪視著面前的報表和檔案,腦中昏昏沉沉的,什麼也看不進去,所有的數位和表格距離他都很遙遠很遙遠,他腦海裡不斷湧現的只是昨夜那一副要命的牌,以及老趙那斜吊的眼睛和嘲弄的嘴角。

  那副要命的鬼牌!當時自己也真賭得太久了,賭得頭昏腦脹,何況那間屋子裡又煙霧騰騰,小王那些傢伙不自然的乾笑——種種種種都讓他太緊張了。

  當時,他桌面的明牌是AQ10J,帶頭的A是最大的黑桃花色,扣著的暗牌是一張K,這麼大的順子,豈有不硬拚的道理!老趙那老油條最會唬人,他已經一連三次都被他唬了,一次老趙只有兩個對子,卻煞有介事的加錢,害他以為准是富爾號司,結果自己是小順,就不敢跟。這次,能拿著一副大順的牌,老趙桌面上也是一副順的長相,四張梅花,AKQ10,除非扣著的是張J,才可能是順,但是,即使他是順,他是梅花,自己是黑桃,當然也穩贏。

  這種情形,不會打梭哈的人也不會認輸的,他梭了一千元,老趙卻硬是狠,在一千元之外又加了一千,明明想唬人嘛,當然跟了!牌翻開來,做夢也沒想到老趙扣著的是張梅花9,雖不是順,卻是副同花!這副牌栽得真慘,怎麼就沒想到同花的可能性的!真是不可原諒的疏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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