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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「但是——嘉文,世界上比我好的女孩子——還——還多得很呢!」

  「你這是什麼話嘛!」嘉文更急了,抓著可欣的手一陣亂搖。「你怎麼了嗎?可欣?你是存心慪我,是不是?你何必說這些呢?什麼意思嘛?我真越來越不瞭解你了!」他坐近了她,焦灼的眸子熱切的盯著她的眼睛,急促的說:「我告訴你一件秘密好不好?你以為今天就是單純的為我開慶祝會嗎?」

  「怎麼——」可欣懷疑的轉動著眼珠。

  「我跟你說吧,爸爸和你母親聯絡好了,今天晚上在圓山飯店有個盛大的宴會,就算我們的訂婚宴。爸爸瞞著我們,為了要給我們一個意外的驚喜!戒指都打好了,你的是個一克拉的白金鑽戒——這些都是嘉齡洩漏給我的消息,你可別露馬腳,就裝作不知道吧。本來我也不想告訴你的,但是看你一直不開心,疑神疑鬼的,還是先告訴你,現在你知道了吧?我們的生命是在一起的,永遠不會分開——你即將屬於我,我也屬於你——」

  可欣瞪大了眼睛,呆呆的坐在那兒,一動也不動。隨著嘉文興奮的述說,她的臉色就越變越蒼白。好半天,她就那樣坐著,嘉文的聲音像飄浮在霧裡,她抓不住任何的音浪,許久之後,她才喃喃的說了一句:「怪不得——媽媽逼著我去訂衣服。」

  「所以,」嘉文在說他自己的:「你還擔心什麼?我們訂了婚,也可以不等大學畢業就結婚,我們可以住在這幢房子裡,假若你不喜歡——」

  「我問你,」可欣神經質的抓住嘉文的手,她的手指冰冷而顫慄:「紀遠知不知道這消息?」

  「你是說我們今天訂婚的消息?」嘉文說,絲毫沒有發現可欣的異態。「他知道,嘉齡告訴了他。」

  可欣猛的從沙發裡站了起來,用手扶著牆壁,她的身子搖搖欲墜。

  嘉文跳起身,一把扶住她,恐慌的喊:「你怎麼了?可欣?」

  「我要一杯水,」可欣呻吟的說:「一切都太突然,我受不了。給我一杯水!」

  「我去拿!」嘉文叫著說,跑開去端了一杯水來,可欣握著杯子,連喝了幾大口,神色稍微穩定了一些,靠在牆上,她閉著眼睛喘息。客廳裡音樂喧囂,嘉齡又在賣弄她的歌喉:「我住長江頭,君住長江尾,日日思君不見君,共飲長江水——」

  可欣不敢張開眼睛,她知道嘉文正惶恐的注視著她,咬住嘴唇,她喑啞的說:「聽我講,嘉文,我不要今天晚上訂婚。」

  「你是什麼意思?」嘉文更加惶恐了。

  「我不要今天晚上訂婚,」可欣重複的說,聲音已無法控制的帶著顫音:「我就是不要今天晚上訂婚,一定不行!我不要!你非阻止不可!」她猛烈的搖頭,淚珠已經奪眶欲出。

  「你——是不是覺得不夠隆重——?」嘉文囁嚅著問。

  「不是!不是!不是!」她一個勁兒的搖頭,淚珠滑下了面頰。「我不要!我就是不要!就是不要!」

  「好!一切依你!我設法去通知爸爸,好不好?你別哭,你哭得我的五臟都碎掉了!」嘉文擁著可欣,拍撫著她的肩頭,急促的說。

  可欣坐回到沙發裡,雙手緊握著那個茶杯,身子仍然不受控制的顫慄著,她竭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,卻身不由己的抖索得像寒風中的枯葉。迷蒙中,她忽然聽到有人大喊了一聲:「紀遠來了!」她再一次驚跳起來,抓住沙發扶手,她對門口望過去,那兒,沒有紀遠的影子,卻有個工人模樣的人,捧著一樣希奇古怪的東西,攔門而立,嘉齡喊了起來:「紀遠送的禮物!哥哥快來看!是你打到的那只羌!紀遠把它製成標本了,和活的一樣!」面對著那工人,嘉齡又一迭連聲的問:「紀遠到那兒去了?他自己為什麼不來?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?」那工人搖搖頭,送上禮物和一封信,說:「紀先生叫我按住址送來,我是專制標本的。」

  「哥哥來看!紀遠還有一封信給你!」嘉齡又叫。

  嘉文趕了過去,打發了那個工人,接過信和禮物。所有的客人都湧過去研究那只栩栩如生的動物,從牙齒、皮毛、到腳爪,議論不停。

  嘉文拿著信退到可欣身邊,拆開封套,取出信箋,說:「信是寫給我們兩個人的。」

  攤開信紙,他們一同看了下去:「嘉文可欣:

  首先恭喜你們,一次值得紀念的打獵之後,又有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,我無言以表達自己的情緒,我想,你們會瞭解的。

  我把嘉文的獵獲物製成標本送來,希望嘉文能喜歡它。人生難得有幾次成功的狩獵,我嫉妒嘉文是個勝利的獵者。許多幸運者在獵場中永遠勝利,有些人卻註定失敗。我經常打獵,卻不知獵到了些什麼?(太酸了,不像我紀遠的口氣了,一笑。)這次打獵給我的印象太深刻,窮我這一生,我不會再打獵了。——老實說,我但願有個大力量能讓我淡忘這一次的打獵!!

  請原諒我不能來參加你們的訂婚宴,每個假期我都必須用工作來換得下學期的生活費和學費。所以,當你們接到這封信的時候,我已經在深山的礦場中做測量工作了。這工作會苦一些,但我會喜歡這份工作——它能填滿我的時間——『忙碌』也是一種幸運!祝福你們!

  比你們所料想的更多、更深、更切!紀遠」

  嘉文收起了信紙,沉默了幾秒鐘,才喃喃的說:「一個好朋友!他為打傷我的事自責太深了。」

  可欣默默不語。

  嘉文又說:「他不該做那份工作,我不懂他為什麼?」

  「什麼工作?」可欣問。

  「礦場的工作。他原接了一個建築公司的工作,只要繪繪圖就行了,待遇也高得多。礦場那個職位,等於是去做苦力,我不明白他是怎麼回事?」

  可欣站起身來,把手裡的杯子送到窗邊的茶几上去,她的步履蹣跚,眼睛裡淚霧迷蒙,站在窗子旁邊,她神經質的把杯子在桌面上轉動,杯裡的液體跟著旋轉了起來,一圈又一圈,一圈又一圈,動盪著,搖晃著——有一些液體溢出了杯子,更多的液體跟著潑灑出來,迅速的浸濕了桌布,向四邊擴散開來。

  「紀遠!紀遠!紀遠!」她心中狂喊著,把額角抵著窗櫺,閉上了眼睛。「紀遠!紀遠!紀遠!」這兩個字像一根針一般刺痛她每根神經。「紀遠!紀遠!紀遠!」她看到在礦坑裡發狂般工作著的紀遠,她看到那用生命掘向礦石的紀遠,那是紀遠,她知道,他會賣命工作的!而且——他可能不再回來!

  她的手一陣痙攣,杯子摔在地下砸碎了,在玻璃碎片中,那些液體四散奔流,她轉身奔進了浴室,關上房門,撲在門上,把頭埋進臂彎裡,無聲而沉痛的哭泣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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