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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「那麼,」可欣潤了潤嘴唇:「你還是送我回家,這樣散散步比什麼都好。」

  「再聽你談你和嘉文的故事?」紀遠問,眼睛亮而有神。

  「除非你不愛聽!」

  「我很愛聽,真的。」

  「那麼,你會聽不完的,無數的細節,無數的片段,無數的點點滴滴。」

  「好吧!」紀遠點點頭。「現在,再見吧!」

  「再見。」可欣輕輕的說了句,接過了紀遠手中的傘。紀遠立即邁開大步,自顧自的走進雨霧中了。他沒有回頭,寬闊的肩膀挺而直,那腳步是堅決有力的。

  握牢了傘柄,她慢慢的轉過身子,走到家門口。取出鑰匙,開了大門,她走上榻榻米。菜飯香正彌漫全室,沈雅真在飯桌上等著遲歸的女兒。

  「回來了?」沈雅真打量著可欣,仔細的注視著她那對黑幽幽的眼睛。「怎麼回事?嘉文的病況不太好嗎?」

  「沒有呀!」可欣倉皇的看了母親一眼。「一切順利,頂多再有一星期,他就可以出院了,明天,我要恢復上課了。」

  「可是——」雅真遲疑的望著可欣,有些什麼事不對了?

  「可是什麼?」可欣問。

  「沒什麼,」雅真說。「你的毛衣濕了,去換一件來吃飯吧!你——是走回來的嗎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為什麼?那麼遠的路,怎麼不坐車?」

  「哦,我——我沒想到。」

  可欣鑽進了自己的臥室,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,她沒有及時換掉濕衣,也沒有馬上出去吃飯。擰亮了桌上的檯燈,她對書桌上的一個鏡框注視著——那是一張嘉文的照片,年輕的臉龐上笑意盈盈,眼睛裡盛載著夢和歡樂。她在桌前坐下,用手托住下巴,對那張照片深深的沉思起來。

  §第十章

  一連下了一星期的雨。

  湘怡對著鏡子,細心的把白襯衫的領子翻到綠毛衣外面來,又用牙齒咬了咬嘴唇,希望能增加它的紅潤。面頰太蒼白了,她借用嫂嫂李氏的唇膏,淡淡的抹上一層,又覺得太過分了,再用手絹一起擦掉。把辮子末梢的黑綢結換成了綠色的緞結,再在大襟上別上一朵自製的黃色小絨花。自己對鏡而視,樸實清新之餘,也有著屬於青春的動人韻致。把鏡子倒扣在桌子上,她不由自主的長歎了一聲。

  「哼,我們家大小姐大概在害相思病了,一天到晚的唉聲歎氣!」

  門邊,李氏的聲音冷冷的傳了過來,湘怡迅速的抬起頭來,對外間屋裡張望了一眼,李氏正在縫紉機上忙碌著。軋軋機聲裡伴著冷嘲熱諷。哥哥湘平在休假,躺在籐椅裡,拿一張報紙蒙住了臉。湘怡訕訕的站起身來,走到外間屋裡,李氏抬起眼睛看了看她。

  「打扮得像個花蝴蝶似的,又是去醫院看那個小白臉,對吧?」李氏撇了撇嘴,「人家是總經理的兒子,有錢嘛!」

  「嫂嫂,」湘怡懇求的看著李氏,申辯的說:「人家已經要訂婚了,根本不是——」

  「是呀!」李氏立即搶白的接了口:「人家已經要訂婚了。你還湊什麼熱鬧吧?你也不自己衡量衡量,是不是塊配得上經理少爺的料!我們給你介紹的張科長有什麼不好?嫌人家年紀大,嫌人家沒頭髮——哼,頭髮能做什麼用呀?這不是滑稽嗎?——」

  「嫂嫂!」湘怡再喊。

  鄭湘平的報紙滑了下來,眼睛從報沿上望著湘怡。他是個白皙而清瘦的青年,雖然不過三十出頭,孩子、家庭、和生活的重擔已經把他折磨得沒有絲毫的生氣,看來倒像個小老頭了。平日,他是從沒有什麼主見的,太太說什麼,他就做什麼。對於太太的脾氣,他深知而畏懼,聽到湘怡語氣裡的抗議成份,他不禁放下了報紙。

  「湘怡,」他插嘴說:「你那個男朋友家裡到底是做什麼的?」

  「哥哥,」湘怡忍耐的說:「他不是我的男朋友,他是我同學的未婚夫!」

  「好,那麼你天天去看他幹什麼?」

  「大家常在一起玩的嘛,他受了傷,總應該去看看嘛!」

  「哼!」李氏在一邊又應了聲:「去看看!搽胭脂抹粉的!湘平,你妹妹是動了春心了!可是,人家看不上你介紹的!」

  「湘怡,」那位哥哥皺皺眉,擺出一副「家長」的姿態來,沉著聲音說:「張科長對你很不錯,你的意思到底怎麼樣?」

  「哥哥!」湘怡喊。

  「這樣吧,你們先做做朋友,大家多瞭解瞭解,這個星期天,張科長請你去碧潭玩,別辜負了人家的好意!」

  「哥哥,」湘怡急急的說:「這星期天我有事!」

  「有事?什麼事?」

  「嘉文出院,他們要給他開一個慶祝會。」湘怡不經思索的說出了口。

  「看!可不是!又是那個杜嘉文!」李氏帶著一臉勝利的笑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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