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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「怎麼?」嘉文不解的仰起頭。

  「不必浪費子彈!」紀遠說著,走過去,用槍桿挑起了那毛茸茸的東西,竟是一團金絲般的植物,附生在一塊朽木上面。「開槍打這東西,才是鬧笑話呢!山地人常把它們做成動物形狀出售,據說這茸毛可以止血。」紀遠拋下了那塊東西。「走吧!不必找了,希望回到營地就有東西可以吃,我已經餓得頭發昏了。」

  「我們可以烤飛鼠吃!」胡如葦舉起那隻飛鼠看了看,那長著薄膜的醜陋的玩意,用一對細小、光禿、沒有睫毛的眼珠瞪著他,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。吃這東西?除非人都變成了獸類。

  雖然不再抱著大希望去找尋那隻羌,但他們仍然小心翼翼的在叢林中走,同時四面搜尋。再走了一段,有一個山地人歡呼了一聲,他們都看到一片染血的羊齒植物,跟蹤著這個新發現的痕跡,他們又轉入了叢林深處。

  接著,紀遠站住了,用手對後面的人擺了擺,禁止他們前進。大家都停止步子,伸長了脖子看,那隻羌正停在一棵落葉松的前面,筋疲力竭,瞪著一對乏力的眼睛,狐疑的望著面前的敵人。

  紀遠舉起了槍,還沒有扣下扳機,身邊猛的響起一聲砰然槍響,那隻羌頓時應聲倒地。同時,嘉文狂歡的大叫大嚷起來:「我打中了它,是我打中了它!」

  他向那隻倒地的羌奔去,手舞足蹈得像個天真的孩子。紀遠還托著槍,但已用不著放了,他把槍向後面一撤,槍的把手碰著了旁邊的大樹,意外的就在這一剎那間發生了,他聽到一聲槍響,看到火光從他的槍口冒出去,他立即知道發生了什麼,沒有關上保險的槍,因把手和大樹間的撞擊力而走了火。

  他提著嗓子大叫:「嘉文!躲開!」

  一切都遲了。嘉文突然止了步,槍彈從他的背脊中射入,他愕然的回頭,搖晃,大約半秒鐘,就木頭一般的撲倒了下去。紀遠拋下了槍,奔跑過去,跪在地上凝視他。

  他的眼睛張著,那張年輕的臉秀氣而蒼白,帶著幾分孩子氣。他的嘴唇蠕動著,輕輕的說:

  「告訴可欣,是我打到的!」

  「嘉文!嘉文!」紀遠叫。

  他的頭側向一邊,不再說話。黎明的曙光從樹隙中照進來,安詳的射在他年輕而漂亮的臉上。也射在那隻醜陋的、仰臥著的獵獲物上面。

  ▼第八章

  在天亮以前,可欣好幾次鑽出帳篷,去把逐漸低弱下去的火燒旺。當她最後一次去加木柴時,天邊已經露出了濛濛一片的灰白色,她坐在火邊,沒有再回到帳篷裡去。用手抱住膝,她凝視著那龐大的、灰黑色的山林。火焰在跳動著,整個的山林樹木,彷彿都被火光染上了一層虛幻的色彩,顯出某種令人心悸的、震撼著人的靈魂的魔力。

  她微側著頭,下意識的傾聽著什麼。山林中並不寂靜,風聲裡夾雜著獸類的低鳴,不知何處的瀑布聲,喧囂了一夜。隨著黎明的光臨,鳥類最初在曙色中驚醒,嘈雜的啼醒了夜。她伸長了腿,天亮了,那些打獵的人呢?深山裡沒有絲毫「人」的聲息。她聽到帳幕掀動的聲音,回過頭去,湘怡正從帳篷裡鑽出來,披著一件舊外套,在晨風中不勝其瑟縮。

  「噢,好冷!」湘怡說著,走到火邊來,把凍僵了的手伸向熊熊的火,一面望了望可欣。「你一直沒睡?」她問。

  「在他們去打獵以前,睡過一會兒。」可欣說,不安的拾起一枝樹枝,丟進火裡去。

  「還沒回來?」湘怡看看那在曙光中呈現著灰色的輪廓的山林。「也真有癮!這麼冷,又這麼黑,我不相信他們會獵到什麼野獸!」可欣深深的看了湘怡一眼。

  「你也一夜沒有睡嗎?」她不在意似的問:「我聽到你一直在翻來覆去。」

  「我睡不著,」湘怡把外套拉緊,扣上胸前的扣子:「我有認床的毛病,一換了環境就睡不著,何況,山裡各種聲音都有,吵得很。」

  「我沒聽到過槍聲,你聽到了嗎?」可欣問。

  「也沒有。」湘怡在火邊的石頭上坐下。「他們一定跑得很遠了,或者是根本沒放槍。」

  「我有些心神不寧,」可欣站起來,走去找出鍋和米,準備煮稀飯。

  湘怡沒有動,望著可欣把鍋架在火上。

  「不知道為什麼,」可欣看著火說:「我覺得這次打獵有點──有點──有點講不出來的那種滋味,彷彿是──彆扭。」

  「怎麼呢?」湘怡問:「你不是一直都很開心嗎?嘉文對你又那麼體貼!」

  「嘉文?」可欣頓了頓,凝視著湘怡,突然說:「湘怡,你對紀遠的印象如何?」

  「怎麼突然想起他?」湘怡心不在焉的說,注視著越來越清晰的山和樹木。「只是一個比較出色的男孩子而已,我不覺得他有什麼特別之處。」

  「是嗎?」可欣又拾起一根樹枝,在火裡胡亂的撥弄著,臉上有股焦躁和不耐的神情,「那麼,嘉文呢?」

  湘怡迅速的掉過頭來看著可欣,她不知道可欣在不安些什麼,但她卻莫名其妙的心跳起來,大概是受了可欣的傳染,不安也悄悄的爬上了她的心頭,她感到自己的臉在微微的發熱了。

  「嘉文比紀遠安詳寧靜,」她思索著說:「嘉文像一條小溪,紀遠是一條瀑布。我想,前者比較給人安定的感覺。」

  「是嗎?」可欣臉上的焦灼和不耐更加深了,「但是,我總是不放心嘉文。」

  「不放心他什麼呢?」

  「不放心他任何地方!總覺得他還處處都需要照顧和保護。」

  「那是因為你愛他!」湘怡把鍋蓋打開,米湯已經潑了出來。「這是很自然的現象,你越愛他,就對他越牽腸掛肚,愛人之間,大概都是這樣的。」

  「你認為這是正常的嗎?」可欣蹙起了眉,深思的望著向上奔竄的火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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