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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


  §第八章

  在天亮以前,可欣好幾次鑽出帳篷,去把逐漸低弱下去的火燒旺。當她最後一次去加木柴時,天邊已經露出了濛濛一片的灰白色,她坐在火邊,沒有再回到帳篷裡去。用手抱住膝,她凝視著那龐大的、灰黑色的山林。火焰在跳動著,整個的山林樹木,彷佛都被火光染上了一層虛幻的色彩,顯出某種令人心悸的、震撼著人的靈魂的魔力。

  她微側著頭,下意識的傾聽著什麼。山林中並不寂靜,風聲裡夾雜著獸類的低鳴,不知何處的瀑布聲,喧囂了一夜。隨著黎明的光臨,鳥類最初在曙色中驚醒,嘈雜的啼醒了夜。她伸長了腿,天亮了,那些打獵的人呢?深山裡沒有絲毫「人」的聲息。她聽到帳幕掀動的聲音,回過頭去,湘怡正從帳篷裡鑽出來,披著一件舊外套,在晨風中不勝其瑟縮。

  「噢,好冷!」湘怡說著,走到火邊來,把凍僵了的手伸向熊熊的火,一面望瞭望可欣。「你一直沒睡?」她問。

  「在他們去打獵以前,睡過一會兒。」可欣說,不安的拾起一枝樹枝,丟進火裡去。

  「還沒回來?」湘怡看看那在曙光中呈現著灰色的輪廓的山林。「也真有癮!這麼冷,又這麼黑,我不相信他們會獵到什麼野獸!」可欣深深的看了湘怡一眼。

  「你也一夜沒有睡嗎?」她不在意似的問:「我聽到你一直在翻來覆去。」

  「我睡不著,」湘怡把外套拉緊,扣上胸前的扣子:「我有認床的毛病,一換了環境就睡不著,何況,山裡各種聲音都有,吵得很。」

  「我沒聽到過槍聲,你聽到了嗎?」可欣問。

  「也沒有。」湘怡在火邊的石頭上坐下。「他們一定跑得很遠了,或者是根本沒放槍。」

  「我有些心神不寧,」可欣站起來,走去找出鍋和米,準備煮稀飯。

  湘怡沒有動,望著可欣把鍋架在火上。

  「不知道為什麼,」可欣看著火說:「我覺得這次打獵有點——有點——有點講不出來的那種滋味,彷佛是——彆扭。」

  「怎麼呢?」湘怡問:「你不是一直都很開心嗎?嘉文對你又那麼體貼!」

  「嘉文?」可欣頓了頓,凝視著湘怡,突然說:「湘怡,你對紀遠的印象如何?」

  「怎麼突然想起他?」湘怡心不在焉的說,注視著越來越清晰的山和樹木。「只是一個比較出色的男孩子而已,我不覺得他有什麼特別之處。」

  「是嗎?」可欣又拾起一根樹枝,在火裡胡亂的撥弄著,臉上有股焦躁和不耐的神情,「那麼,嘉文呢?」

  湘怡迅速的掉過頭來看著可欣,她不知道可欣在不安些什麼,但她卻莫名其妙的心跳起來,大概是受了可欣的傳染,不安也悄悄的爬上了她的心頭,她感到自己的臉在微微的發熱了。

  「嘉文比紀遠安詳寧靜,」她思索著說:「嘉文像一條小溪,紀遠是一條瀑布。我想,前者比較給人安定的感覺。」

  「是嗎?」可欣臉上的焦灼和不耐更加深了,「但是,我總是不放心嘉文。」

  「不放心他什麼呢?」

  「不放心他任何地方!總覺得他還處處都需要照顧和保護。」

  「那是因為你愛他!」湘怡把鍋蓋打開,米湯已經潑了出來。「這是很自然的現象,你越愛他,就對他越牽腸掛肚,愛人之間,大概都是這樣的。」

  「你認為這是正常的嗎?」可欣蹙起了眉,深思的望著向上奔竄的火苗。

  「當然啦!」湘怡丟下了手裡燃著了的樹枝,站起身來說:「我不明白你在煩惱些什麼?你看來很不安似的。別擔心,嘉文對你是死心塌地的愛,任何人都看得出來,你還有什麼不放心呢?」她走到堆食物的地方,拿起菜刀和香腸,又抬頭看了看天色,用故作輕快的語調說:「天已經大亮了,太陽都出來了,我猜他們一定馬上會回來,一個個餓得像三天沒吃飯似的,最好我們把早餐都弄好了,讓他們坐下來就可以吃!」

  「湘怡,」可欣歪著頭打量了她一會兒。「你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型,將來誰娶了你是有福了。」

  「是麼?」湘怡淡淡的笑了起來。「可惜你不是男人!」拿起水桶,她跑開了,到泉水旁邊去提水。

  太陽穿出了雲層,絢爛而嫣紅,穀底的晨霧散開了,清晨的露珠在樹葉上閃爍,整個的山從黑夜中蘇醒,美得像一幅畫。連那帳篷、營火、炊煙都失去了真實感,變成了畫的一部份。早餐已經都做好了,羅列在帳篷前面的空地上。火上燒著一壺滾開的水,等著沖牛奶,壺蓋在水蒸氣的衝擊中跳動,從隙縫裡冒出一股股白色的熱氣。

  「這些人呢?怎麼還不回來?」可欣伸長了脖子,不耐的望著那條深入山中的小徑。

  「要叫醒嘉齡嗎?」湘怡問:「到底她年紀最輕,睡得那麼熟,還鬧著也要打獵呢,睡成這樣子,假若夜裡有只老虎來把她銜走了,她恐怕在老虎嘴裡還照睡不誤呢!」湘怡笑著說,竭力想讓可欣安定下來。

  「他們來了!」可欣歡呼了一聲,就放下了手裡的東西,向那條小徑飛奔著迎了過去。她自己也不明白,為什麼這一剎那似的離別,竟使她這樣的緊張和神經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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