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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紀遠坐在火邊,沉思的凝望著火,一面用一根長樹枝在火裡無意識的撥弄著。山地人搬了更多的木頭過來,好像他們準備燒掉整座的卡保山了。紀遠覺得有人走近他的身邊坐下,他抬起頭,是唐可欣。她望著那些山地人,納悶的問:「他們幹什麼砍這麼多樹來?」

  「他們要維持火的燃燒,終夜不熄。」紀遠說,對那些山地人嘰哩咕嚕的說了一串山地話,又轉向可欣。「他們習慣於坐在火邊打盹,一直到天亮,我叫他們到帳篷裡去睡,他們不肯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可欣張大了眼睛。

  「帳篷太小了,」紀遠微笑的說,望瞭望遼闊的天空。「和天地怎麼比?」

  可欣坐在那兒,嘴唇蠕動了兩下,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。

  紀遠看著她,問:「你要說什麼?」

  「我也不知道。」可欣站了起來,仍然看著他。「他們都去睡了,你怎麼不去?」

  「我一睡就會睡到大天亮,」紀遠說:「還不如就這麼坐著,再過兩小時,也要叫醒他們去打獵了。」他注視著黑黝黝的山林。「未見得會獵著什麼,但總得去試試運氣。」再望著她,他說:「你也去睡吧!」聲調出奇的溫柔。

  她愣了愣,沒有動,過了一會,才奇異的瞪視著他,說:「紀遠,你是個奇怪的人。」

  他聳聳肩。「是嗎?」他泛泛的問。「很多人這麼說過,而我自己卻不明白怪在何處。」

  「你戀愛過嗎?紀遠?」

  他鎖鎖眉,望著她。她映著火光的眸子是清亮的,裡面絲毫沒有「好奇」的意味,只是關懷,像個姐妹關懷她的兄弟,或母親關懷子女一樣。他有些迷惑,她想知道些什麼?又為了什麼?他還記得當他救了她之後,她眼光裡那份被刺傷似的憤怒。這一刻呢?她卻像個渴望撫慰別人傷痕的小母親。

  「或者有過吧!」他淡淡的說。

  「為什麼她離開了你?」

  「是我離開了她。」

  「是嗎?」

  「不錯,」他點點頭,把手裡已經燃燒起來的樹枝送進了火堆裡。

  「為什麼?」她繼續問。

  「因為我不想負她的責任,那是最混亂的時候,我自身難保,我不想拖一個包袱。我是屬於那種人——先從自身利益著想的人,不是個情人眼中的英雄。」

  「你是說——自私。」

  「對了,是自私。我就是個自私的人,一個追求現實生活,而不去夢想的人。」

  她深思的搖搖頭。「未見得吧!」她不同意的說:「沒有夢的人是悲劇角色,而你不是。」

  「有夢的才有悲劇角色,」他接了下去,「因為必定面臨幻滅。」

  「你不像個灰色和悲觀的人!」

  「我並不是灰色和悲觀,我只是不願意要空虛的夢,我要具體的真實生活!」

  「而你卻經常逃避到山野裡來?這就是你的真實生活?」

  他陡的跳了起來,臉色發紅而憤怒。

  「你要什麼?你在幹什麼?」他憤憤的問。但是,接觸到她柔和而深沉的目光時,他的憤怒消失了。用手抹了抹臉,他看看火,又抬頭看了看滿天的繁星和那半規殘月,自嘲的笑了笑,心平氣和的說:「夜真是件危險而可怕的東西,它容易讓人抖落許多秘密。」望著她,他勸解什麼似的說:「他們都去睡了,你還在等什麼?去睡吧,再見!」

  她笑笑,沒說什麼,轉過身子,她鑽進了屬於她、湘怡、和嘉齡的帳篷,甚至沒有向他說再見。

  帳篷外面,火光與星光相映。紀遠坐在那兒,伸長了腿,深思的望著黑夜的叢林。

  §第七章

  深夜兩點鐘,紀遠叫醒了三個山地人,把四管獵槍分別上好了子彈。然後,他鑽進帳篷,搖醒了熟睡中的杜嘉文和胡如葦。

  「做什麼?」嘉文翻了一個身,在睡袋裡蜷縮著身子,睡意朦朧的問。

  「起來!起來!」紀遠叫著:「該出發了!」

  「出發到那裡去?」胡如葦呻吟的問。

  「打獵呀!」

  「我只要睡覺,什麼地方都不去!」嘉文再翻了個身,好像起床是什麼痛苦無比的事情。

  「你們這麼遠的跑到山上來是做什麼?別洩氣了好不好?起來!起來!看你們這副公子哥兒相,還打獵呢!」紀遠說著,抓住嘉文的兩個肩膀,給他一陣亂搖。又抓住胡如葦,如法炮製了一番。

  嘉文從睡袋裡鑽了出來,懵懵懂懂的揉著眼睛,打著哈欠,嘴裡唧唧囔囔的詛咒。胡如葦比嘉文也好不了多少,閉著眼睛,搖搖晃晃的站在那兒穿衣服。紀遠拋給他們一人一管手電筒。又用電筒在他們臉上分別照來照去,希望強烈的光線能把他們的睡魔趕走。

  他們兩人搖晃了半天,詛咒了半天,終於總算是從帳篷裡走出來了。迎著帳篷外清涼的空氣,和凜冽的夜風,兩人都禁不住打了個寒噤,睡意也被這冷氣驅除了不少。紀遠跟著跨出帳篷,剛一抬頭,不禁微微的吃了一驚。唐可欣服裝整齊的坐在火邊,正用一對清醒的大眼睛望著他們。

  紀遠走了過去,問:「你起來做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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