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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楊柳青青》(13)


  於是,這等待變成了一個渺無盡期與渺無希望的等待了!

  第三年,生活變得非常拮据起來,狄世謙臨走所留下的錢已經用完,浣青的釵環首飾早已于當初贖身時賣盡,如今,只得典當皮毛衣裘和綾羅錦緞,等到這一批衣物也當盡賣光之後,浣青已幾乎三餐難繼。佩兒再度去狄府求助,又再度被趕了出來,含著淚,連她也失去了信心:「小姐,我怕狄少爺是真的不打算管我們了呢!」

  聽佩兒這樣說,浣青反而幫狄世謙說起話來:「不,這裡面一定有誤會,世謙遠在京城,路遠迢迢,或者他曾要人帶信帶錢給我,而在路上遺失了呢!」

  她並不知道,狄世謙曾有信函給父母,再三懇求照顧浣青的生活,但老人家固執成見,根本沒有放在心上。老夫人不識字,連這回事都不知道,即使知道,她也不會把兒子在外面弄的什麼勾欄女子放在心上,男人嘛,總喜歡沾花惹草的,過幾天就忘了。至於少奶奶,更從中百般破壞,於是,浣青就完全孤立無援了。在這種孤立無援而又生活困苦的情形下,浣青的養母卻及時露了面。養母自從拿了一千兩銀子後,又買了個名叫夢珠的姑娘,誰知道這姑娘一直紅不起來,因此,蝶夢樓已車馬冷落。

  養母知道狄世謙進京後,就想轉浣青的念頭,但深知浣青的固執,所以,直等到浣青已窮途末路,她才來到浣青家中,鼓其三寸不爛之舌,說:「浣青哪,想那狄少爺一去不回,只怕早就把你忘了,男人心性,你還不瞭解嗎?癡情女子負心漢,這是從古如此的。如果他真還記得你,會這樣置你生活於不顧嗎?我看哪,你還是回到蝶夢樓來吧,你今年才二十一,好日子還多著呢!你當初既然贖了身,回來之後,一切都算你自己作主,將來要跟誰要嫁誰都可以,我只是侍候你,你給我點零用錢就好!」

  浣青冷笑了,望著窗外,她堅定的說:「您絕了這個念頭吧!我就是餓死,也不再回蝶夢樓,不管你們怎麼說,我仍然要在這兒等狄世謙!」

  養母攤攤手,無可奈何的去了。

  等待!等待,無盡期的等待!

  生活更苦了,浣青打發走了老媽子,和佩兒開始做些針線活過日。佩兒弄了一架紡車,乾脆紡紗織布,完全過起最最艱苦的賣布生涯來。往往,主僕兩個,工作到深夜,才能維持第二日的生活。歲月在艱難與孤苦中挨過去,一日又一日,楊柳第四度青了。

  這年又屆會考之年,浣青把所有的希望,都放在這次會考之上,她相信,只要狄世謙考中,一定會和她聯繫,或者,狄世謙是因為上次沒考中,不好意思和她聯繫呢!她等著,她仍然在等著。她不知道,狄府中的家人,給狄世謙的回報是說:楊姑娘已經搬家了,不知道搬到哪兒去了。萬里迢迢,相思難寄。浣青做夢也不會想到,狄世謙曾作過那麼多的安排,寫過那麼多的信,而今魂牽夢縈,不亞於她,而對她的「神秘失蹤」還大惑不解呢!如果他能不參加考試,他一定會趕回杭州。而考試的時間已經到了。

  二月初九的會考,等到錄取名單報到杭州來的時候,已是春光明媚,鳥語花香的季節了,這天,佩兒沖進了房間,又是笑,又是淚,又是喘,上氣不接下氣的嚷著:「中了!中了!終於中了!」

  不用再多問任何一句話,浣青已知道佩兒說的是什麼。她呆呆的站在那兒,手裡還兀自拿著一束紡紗,整個人卻完全呆住了。不說,不笑,也不動,急得佩兒直喊:「小姐!你怎麼了?小姐!」

  喊了半天,浣青才悠悠然的透出一口氣來,唇邊浮起了一個欣慰萬分的微笑,眼淚也簌簌的滾落了下來。把手按在佩兒的肩上,她長歎一聲說:「佩兒,我們總算苦出頭了!」

  是嗎?是真的苦出頭了嗎?命運弄人,大婦猜忌,未來的前途,誰能預料?是的,狄世謙中了,不但中了,還立即被授為翰林院庶起士,留京任用。消息傳來,狄府中賀客盈門,鞭炮從早響到晚,唱戲、宴客,熱鬧得不得了。而浣青這兒,四壁蕭條,冷清清的無人過問,每晚每晚,一燈如豆,浣青主僕兩人,坐在燈下,紡紗的紡紗,織布的織布,但聞機杼聲,但聞女歎息。卻沒有誰把這陋院佳人,當作新中進士的妻小!

  那督促兒子博取功名的老人,被喜悅沖昏了頭,更是早就忘了那使他達到目的的楊浣青了!只在看到狄世謙急如星火遞回的家書中,有這樣幾句:「兒承父教,幸不辱命,今已授翰林院庶起士,三年五載內,恐無法返鄉,祈二老恕兒不孝之罪,當年赴京時,有小妾浣青,住在×街×巷,承父親大人允諾,迎娶進門,如今數載不通音訊,不知流落何方,懇請大人著家人等細心察訪,收留府中,以免兒負薄幸之名,蒙不義之罪……」

  老人回憶前情,兒子能榜上題名,那楊浣青也不無小功。而且,當日原答應過兒子,如果能中進士,就許浣青進門。如今,兒子不願負薄幸之名,老人也不願輕諾寡信。於是,叫來了家人,他真心想把浣青接進門來。但,家人早已受過少奶奶的賄賂和密囑,稟報說:「稟老爺,以前少爺來信時,少奶奶就命小的們察訪過了,那楊姑娘已經搬走了,聽說已搬到湖州,還是在幹她的老行業呢!」

  「這樣嗎?」老人變了色。本來對這事就不熱心,現在更不願置理了。「這種女人!幸好當初沒納進門來,否則,不定幹出什麼玷辱門楣的事來呢!既然如此,也就由她去吧!」

  於是,關於浣青的下落,同樣的一份答案,被傳進了京裡,狄世謙聞言色變。想當初,山盟海誓,為了她,才離鄉背井!楊浣青!楊浣青!她是楊柳長青,還是水性楊花?狄世謙又恨又急又痛。但是,由於對浣青的瞭解和信任,他對這答案多少帶點兒懷疑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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